第4章 第4章

在紀璟遙的生命到達盡頭時，他用力地攥緊了我的手，語氣有些許不甘，嗓音壓抑，喃喃道：

「才一輩子，才一輩子。」

我回握住了他的手，我們都已不再年輕，兩隻交疊的雙手布滿了歲月賦予的皺紋。

紀璟遙的眼眸中帶著復雜又深切的情緒：「叔叔，你下輩子能不能再來找找我？」

他的瞳孔有些許渙散，聲音像是用力撕扯著肺部發出來的：

「我……我肯定……肯定能……第一眼就愛上你。」

我輕道：「好。」

下一刻紀璟遙的神色一松，嘴角帶著笑意，沉沉睡去了。

「嘀嘀嘀嘀——」

心電圖發出刺耳的警報，猛地變成了一條平緩的直線。

醫院裡，一個蒼老的背影拍了拍衣裳，轉身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

26

我已經蹲守在奈何橋邊七天七夜了，就是沒找到紀璟遙的靈魂。

孟婆熬著湯藥，抬頭眯了眯雙眼：「小山神，你怎麼來了？」

我幫她攪了攪湯汁：「孟婆，我來找人，他叫紀璟遙。」

孟婆推了推老花鏡，扯著嗓子：「啊？什麼？紀什麼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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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比她更大聲的聲音喊道：「紀璟遙！！！」

孟婆湊近了身：「紀璟什麼——」

我大喊：「紀璟遙！！！」

來回拉扯了好一會，孟婆總算聽懂了我的話：

「哦哦，紀璟遙是吧，我好像在哪聽到過……」

我的雙眼霎時充滿了希冀。

誰料，孟婆飛快地往自己的嘴裡塞了口孟婆湯。

半晌後，孟婆抬起了頭看向我：「啊，小山神，你怎麼來了？」

我用力地閉了閉眼：「沒事，我瞎溜達。」

大概是我守在奈何橋邊的身影太過孤寂了，白無常拍了拍我的肩，遞給了我一根綠豆沙餡的糖葫蘆。

「小山神，你聽說沒，天神大人歷完劫從人間回來了。」

我淡淡地點了點頭。

白無常還想再說些什麼，鬼群中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道白光明晃晃地刺著我的眼，天神大人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我。

白無常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蹤影。

我心裡一咯噔，但面上不顯，強撐著鎮定。

天神緩緩走近，嗓音如同天籟一般：

「小彌哥哥在等人？」

我挪了挪屁股，離他遠了些：「反正不是在等你。」

我張著腦袋，望著黑壓壓的鬼群，試圖尋找那抹獨一無二的靈魂。

身旁卻突然傳來一道讓我熟悉到落淚的聲音：

「是嗎，叔叔？」

我猛地扭頭，眼神錯愕地看向身旁的天神。

他眼眸亮若星辰，認認真真地望著我。

一如初見。

番外·前塵往事

小天神是天道的寵兒，集天地之靈氣孕育而生。

自幼長在天地間，逍遙自在無比。

有一日，他在迷途山上迷了路，遇到幾個兇神惡煞的小妖。

小天神容貌昳麗，尚未長開，還是孩童的模樣。

他低著頭，瑟縮著肩膀，很好地藏住了嘴角那番譏諷的笑。

妖怪的柴刀正要落下之際，周遭卻傳來一陣痛呼。

等小天神再抬起頭時，隻見一個小小的山神，身形優越，迎著四處亂飛的桃花，直直地撞進了他的眼眸之中。

小天神斂去了手中已成團的法術球，很是認真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小山神。

小山神清亮的眼眸中含著些關心，兩頰因為施展法術而微微泛紅，好似雪中的那瓣豔麗至極的桃花。

「沒事吧？」

他的聲音也像是珠玉落玉盤般清脆悅耳。

還是孩童模樣的天神大人突然起了玩心，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微微拽住了小山神的衣擺：

「哥哥，我好怕，你可以保護我嗎？」

小山神顯然不是個法術高強的主，單單和幾個小妖鬥法便耗盡了自身的靈力。

即便如此，小山神還是喘著綿軟的氣息，很是溫柔地拉過他的手，承諾道：

「嗯，以後哥哥保護你。」

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漸漸地走進了迷途山，夕陽將天邊的雲彩染得通紅。

稚嫩的童聲響起：「小彌哥哥，你喚我阿遙就好了。」

小天神原本也就是一時興起，隻是因為玩累了才在迷途山腳下小憩。

可是隨著時間的慢慢拉長，小天神卻越來越看不懂自己的心了。

一陣鑼鼓喧天，小天神不耐地掀開被子，那群無知的村民又來給小彌哥哥送新娘子了。

新娘子，新娘子！

每多一個新娘子，便會多分走一份小彌哥哥的注意。

小天神將自己的身形隱在桃花樹下，他的小彌哥哥正耐著性子哄著小新娘。

小新娘怯生生地縮在花轎裡，看向小山神的眼神中懷著抹暗暗的驚豔。

真是刺眼極了！

「啪嗒——」

小天神手下一個沒留住力，硬生生地折下了一株桃花枝丫。

聽到響動的小山神微微回眸。

陽光很暖，也很溫柔，粉嫩的桃花在空中翩翩起舞，映著小山神那張溫暖至極的笑顏。

微風輕起，擾亂了一潭清泉。

小天神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一種莫名的情緒像觸電一般，在他的心髒處肆意流淌。

小天神毫不避諱自己的情感，一個陽光溫暖的午後，他折下一朵桃花，別在了耳旁。

小山神正躺在清泉旁的大石頭上，《神仙工作守則》被他隨意地蓋在臉上，用來遮擋著太陽。

「我要做小彌哥哥的新娘！！！」

小山神懶懶地取下蓋在臉上的書籍，側過身給小天神挪了個位置。

小山神的笑意淺淺，眼眸溫暖：「你知道新娘子是什麼意思嗎？」

小天神的臉倏地漲紅，他想當小彌哥哥真正意義上的新娘，而不是那些通過祭祀儀式捆綁在一起，有名無實的新娘。

他想和小彌哥哥水乳交融，你儂我儂！

好在天氣足夠炎熱，小天神的臉紅也有可解釋之處。

許久不見人回應的小山神笑了笑，隻當小天神在說些玩笑話。

日夜在鬥轉星移，小山神猛地發現，當初還沒他肩膀高的小孩已經長得比他高出大半個頭了。

天神大人依舊沒臉沒皮地跟在他的身後，喚著他一聲聲的「小彌哥哥——」。

小山神被這句「小彌哥哥——」叫得心都酥了。

天神大人多次有意無意地對小山神做些曖昧的事、說些曖昧的話，卻被小山神打太極一般給轉了回來。

沒吃到人，反被撩出一身火氣的天神大人微微咬牙。

某天，小山神收拾了幾個為非作歹的蛇妖回來，隨意地將一個紅果果放在了案幾上。

天神大人眸光微動，那果實又叫禁忌之果，沒有行魚水之歡是不能解除果實的毒性的。

思索之間，天神大人心裡已有了計量。

等小山神收拾好戰利品後，一回頭，發現天神大人雙眼迷離，臉頰通紅地站在門邊，眼神裡滿是欲念。

小山神還沒緩過神來，懷裡就多了個異常滾燙的身軀。

天神大人有意無意地扯開了自己的衣帶，尾調微微上揚，語調模糊：「我好難受啊，小彌哥哥。」

小山神喉結上下滾動，被眼前秀色可餐的情景刺激得微微別開了眼：「我去給你找冰泉。」

天神大人暗地裡咬碎了牙，面上卻依舊可憐兮兮的模樣，拉過小山神的手：「小彌哥哥幫幫我，好不好？」

小山神被手中的物體燙得一激靈，耳朵尖飛速地泛起了紅意。

小山神的手法很是生澀，天神大人被弄得不上不下的。

天神大人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按過小山神的腦袋，一個纏綿悱惻的吻落了下來。

小山神的氣息徹底被攪亂。

偏偏天神大人還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好像罪魁禍首不是他一般，嗓音柔軟：「小彌哥哥，我想要小彌哥哥——」

小山神咽了咽口水，大腦被熱氣蒸得昏昏漲漲的，心中的某處塌陷了個角，雙手有些顫抖地解開了天神大人的衣襟，小聲道：「我會很輕的。」

天神大人被發絲遮擋下的嘴角微微上揚。

二人坦誠相見，小山神正準備下一步動作時，被一股大力猛地壓在身下。

他的雙手被天神大人隻手握著，舉過頭頂。

小山神的眼神有些慌亂：「你要幹什麼！」

天神大人的吻帶著灼熱的氣息落在小山神的頸側，語調模糊曖昧，眸子上泛了些水意，隻重復道：「小彌哥哥，我難受——」

小山神認命般閉了閉眼，細細弱弱的聲音譜成了一曲曖昧的低吟。

偷嘗禁果、得償所願的天神大人愈發地黏人，一遍遍食髓知味地索取著。

可他不知道的是，一般人是無法承受天神的恩澤。

小山神的身體越來越差了，神情委頓，身形瘦削，他拉著天神大人的手，聲音羸弱卻柔情蜜意：「我愛你，阿遙。」

天神大人攬著小山神肩膀的手微微顫抖，眼睫垂下，眼瞳顏色像墨一般深沉。

微風卷起小木屋前的桃花，配合著和煦溫暖的陽光，落下了迷途山的最後一片春景。

小山神陷入了沉睡，迷途山上的花花草草在一夜之間全部消頹。

天神大人披著黑色的鬥笠，終於在昆侖山上找到了解決的辦法——長命燈。

長命燈需要天神大人的心頭之血作為燃料，煉化七七四十九日之後，便可吊著一口氣。

穩固神魂的話, 得需要上百年虔心地守候長命燈不滅。

迷途山上的花草慢慢地煥發了生機, 在第四十九天的時候, 山神大人終於蘇醒了過來。

他赤著雙腳四處尋找著某人的蹤跡。

小山神有些挫敗，他的阿遙那麼弱, 連小妖都打不過，要是在他沉睡的時候, 被壞人叼走了怎麼辦？

迷途山連帶著隔壁山頭的妖怪都被他打了個遍, 就是沒人說出阿遙的下落。

抱著零星希望的小山神便在小木屋前等了那人一年又一年，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終於在一年春天的時候, 雷女喝得醉醺醺地敲響了他家的門。

「我淦！小山神, 你託我找的那人, 有消息了！」

小山神的眼神微亮：「他還活著嗎？」

雷女喝得雙頰通紅, 點了點頭：「不僅活著, 還特麼一隻手就能擰斷我的神魂！」

小山神給雷女煮了一壺醒酒湯，隻當雷女在說笑, 神仙的神魂是與天地同壽的，怎麼會被人輕易抹去。

小山神倒出一壺醒酒湯，手微頓。

除了那位可以做到, 就沒別人了。

小山神眨了眨眼睛，一個荒謬的想法在心中成形。

隨後他又搖了搖頭, 開玩笑地問道：「他有那麼可怕，擰斷神魂, 你當他是天神大人啊？」

雷女猛地抬起了頭：「就是天神大人！我用羅盤搜尋到的，千真萬確, 絕對不可能出錯！」

雷女仰頭喝下一碗醒酒湯：「你怎麼認識那位的？

「我靠, 你知道嗎, 我今天好特麼丟臉！

「我連天神大人的面都沒見著，被他身上散發的威壓，刺激得一激靈，腳下一軟，跌進了酒池裡，嗆了好幾口酒！」

雷女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小山神握著碗口的手微微收緊, 心猛地一沉。

小山神有些許慌亂：「天神是不是都修無情道？」

雷女酒意上頭：「古書確實是這麼說的, 好像第一位天神還是殺妻證道的使者……」

殺妻證道？

小山神的眼眸霎時瞪大，手中的碗筷碎了一地。

他現在不求阿遙修了無情道後還能愛他了, 他現在隻想活命。

於是百年後終於穩固了小山神神魂的天神大人，一出關, 便收到了一封「分手信」。

「分手信」的字裡行間透露著小山神極力想和他撇清關系的迫切心情，什麼睡幾覺都是男人也不虧，什麼兄弟一場，江湖一去就脫了幹系吧……

天神大人氣極了，彈指間，紙張灰飛煙滅。

還沒等他下凡去找小山神理論, 他的情劫到了。

剛出關的天神大人，頃刻間便墮入了凡間，在一陣鑼鼓喧天中，被獻給了山神大人。

番外·孟婆

孟婆攪著孟婆湯的手微頓, 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頭，喃喃道：「哎呀，我想起來了！紀璟遙是天神大人在凡間歷劫時候的名字！」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