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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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人轉移了?僅僅一夜之間,誰幫你轉移的?」


我定定看向他,挑了挑眉,輕輕啟唇:「陛下,罪己詔。」


魏長鄢鳳眸頓時眯緊:「你憑什麼覺得朕會寫?」


我垂下眼看他的手。


「陛下不僅會寫,還會在午時之前,乖乖寫好,交給臣女。」


魏長鄢道:「為什麼?」


我看著他的眼睛:「因為——」


魏長鄢等著我說完後面的話。


我用力地掰開他的手,又掸了掸衣領,才再繼續往下說。


「因為我沒有耐心了。」


魏長鄢抽出秦姚腰側的長劍,猛地上前半步,反手架在我頸側。


「晁、如、玉!」


劍鋒輕輕上移,割出細長的血痕。


宮城之內,響起快馬聲,緊急軍報直接送進宣德殿。


「汝南叛亂!」


魏長鄢皺眉:「袁家,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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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步之內,隔著刀劍,我和他冷冷對峙。


「陛下,這把劍,你要拿穩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我。


「如果你失手殺了我,東陽王就會在光天化日下,出現在全城百姓面前。我向陛下保證,全京城的百姓,沒人會錯過那一幕。」


他微微垂眼,仔細思索著,皺眉抬眸:「袁幕沒有死,是嗎?」


秦姚震驚地抬起頭來。


「陛下,這不可能!禁衛軍是看著袁幕中箭,奔進火場的!就連屍體也搬出來了!」


魏長鄢唇邊笑意寒涼。


「能讓她將自身性命都交付的人,將全部倚仗都託付的人,除了袁帷之,還會是誰呢?」


我點了點頭。


「是啊,除了袁帷之,還會是誰呢?」


魏長鄢握緊劍柄,向前半寸,逼問我。


「你們把東陽王藏在哪裡了?」


我看了看外面的日光。


「快要巳時三刻了。」


我望向魏長鄢,目光堅定道:「午時之前,我要兩樣東西,一件是你的罪己詔,一件是東陽王的定罪書。」


魏長鄢被我震懾住,慢慢移開劍去,「哐當」丟在了地上。


腳步往後退去,身子微微不穩。


「如果朕不按照你說的做,會怎麼樣?」


秦姚連忙起來,攙扶住了他。


「我已經和袁幕約定好,隻要他午時沒見我出宮,那麼不論我的生死,東陽王都會憑空出現。」


「他能舍得讓你去死?」


我和他對視:「我信他,雖不舍得,但能做到。」


陳總管急匆匆地進了殿。


「陛下,太常卿派人急傳,溫奪溫大人在東市口糾集了一群人,攔住了太後出殯的靈柩。」


魏長鄢怒喝道:「他到底想怎麼樣?」


陳總管嚇得跪下來,顫顫巍巍道:「溫大人說要為東陽王祭拜太後,說什麼生母先去,幼子後來之類的話,東市口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百姓……」


魏長鄢氣得咬牙切齒。


「他到底要鬧出什麼事才肯罷休?」


我站在一旁,淡淡地出了聲。


「隻要陛下將那兩樣東西給我,溫大人自然會停止這一切。」


魏長鄢不可置信地看我:「溫奪竟然是你的人?」


「溫大人曾經做過我父親一年的門生。陛下不是也疑惑過嗎?魏弗為人怎麼會有如此忠臣?」


魏長鄢低下頭良久,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下。


殿內僅剩我們二人。


「溫奪想幹什麼?」


我從魏長鄢身邊走了過去,從博古架上取出一卷空白詔書。


「天下無道,以身殉道。」


將詔書緩緩展開,鋪滿在書案上,布置好筆墨。


我站在書案旁,冷冷睨看魏長鄢。


「陛下不發出這一道罪己詔,溫奪就會一頭撞死在太後靈柩上。」


魏長鄢後退半步,顫聲道:「你們……至於……」


「至於。」


我遠遠望著他,目光悽厲,彎起了唇角。


「等到溫奪死後,袁幕會帶著扮成尋常百姓的人手,趁亂強行打開太後靈柩。陛下,你猜,魏弗在不在裡面?」


魏長鄢瞳孔震驚。


「原來你們昨夜趁著救火,把魏弗偷偷運進了宮……」


是啊。


誰讓他將宮門下鑰後延了一個時辰呢。


皇帝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不知底下人的辛勞。


這多出來的一個時辰,宮內侍衛仍照從前夜裡鎖宮的作息,早已下值,僅剩兩組人守夜巡查。


宮門處卻不得不留著與白日同樣的人手,可到了這個時辰,往來人員又極少。


不患寡而患不均,宮門侍衛心裡就極為不平衡了。


大家都是護衛宮城的職責,一個成天站著,一個四處闲逛,早已經是嫌隙頗深。如今就連下值的時辰都不同了。


他們心生埋怨,行事倦怠,讓我找到了空子。


就在魏長鄢連夜抓人審訊的時候,我在太後靈堂放了一把火,袁幕趁機將人帶到了眼皮底下藏好。


這計劃裡面存在的最大危機,便是隨時出現護駕的禁衛軍了。


但陰差陽錯的,陳绡的出現吸引了禁衛軍的注意。


他以袁幕的身份在人前當眾死去,打消了禁衛軍對袁幕的提防。


而與此同時,喬裝打扮的袁幕,正在宮中暗度陳倉,變得無人懷疑,行動更加自如了。


我用眼風掃了掃旁邊的紙筆,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帝王。


「陛下,你隻有一刻鍾了。」


魏長鄢僵在了原地,閉了閉眼,薄唇輕顫。


「你們為什麼,為什麼非要逼朕認錯?」


他再睜開眼睛時,眼眶已經紅了,目光充斥著復雜痛苦,甚至還帶著不解地看向我。


「朕又何嘗不是臥薪嘗膽,籌謀多年,才扳倒了霸道的盧太後,削藩不安分的郦川軍,也對東陽王這種罪行累累的人,秋後算賬,絕不姑息!」


他上前兩步,盯著我,抬高聲音。


「本來這一切都要結束了,為什麼一定要較真呢?」


我看他言辭鑿鑿,冥頑不靈,驟然冷笑了出來。


「陛下,您是自己臥的薪,自己嘗的膽嗎?您長於深宮,高床軟枕,錦衣玉食。您所謂的臥薪嘗膽,是黎民百姓臥在寒薪,是忠臣義士在嘗苦膽,您當真是不知道嗎?」


魏長鄢緊緊抿唇,不發一言。


「陛下,臣等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計生死,前赴後繼,沒有要你的命,隻是要你一紙詔書,有這麼難嗎?」


「可朕沒有錯。朕是玩弄陰謀權術,達成目的。但你晁如玉今日不也是如此,才能站在這裡,言辭咄咄,威逼於朕嗎?」


我毫不猶豫地高聲喝止他。


「陰謀權術,誰都可以玩弄,唯獨天子不可以!」


魏長鄢被這一句話吼得僵在了原地。


我在書案之上,拿起那支毛筆。


「陛下是帝王,是天子,是君父,是蒼生的天,是天下的道,有管教萬民之責。」


每說出一個詞,便朝他走出一步。


「正所謂上行下效,如果連天子都玩弄陰謀,信奉權術,那誰還信官府,誰還奉法度,誰還繳賦稅,誰還守疆土?」


魏長鄢目光怔愣地看我。


我走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君君臣臣,君不君,臣何臣?」


我將毛筆用力塞進他的手裡,猛地拔高了聲音。


「給我去寫!」


魏長鄢被我的聲音嚇了一跳,身子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就抓緊了筆杆。


「你敢吼我?」


「你再不寫,溫奪就會當街撞死,魏弗眾目睽睽出現,大家都知道你截殺有功親王,嫁禍返京長公主……汝南、郦川、涼州聯合叛亂,各地聞風起事,就不是一封詔書能解決的事了。」


魏長鄢和我冷冷對峙,吸了一口氣,走到書案之前,坐了下來。


我走到宣德殿門口,叫來不遠處的陳總管。


「替我備馬,牽到此處來。」


陳總管看了看殿內,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


我回到魏長鄢身邊。


他還握著筆,遲遲沒有落下。


「陛下,這麼簡單的事,還要我親手教你嗎?」


魏長鄢驟然抬眼,厭惡地看我:「我不需要想嗎?」


我將手指戳上紙面,冷冷斥責道:「失教放任之過,謀權忘法之錯,屠戮臣民之失,分三大塊,是不會寫嗎?你和袁幕不是同窗嗎?」


魏長鄢強忍著怒氣,低下頭去,握緊了筆杆。


下筆行雲流水。


我雙手拿起罪己詔,仔細看過,輕輕吹墨。


「接下來寫東陽王的定罪書,你自己發揮,要定為犯竊國罪,於長安東市口,腰斬魏弗。」


在我的橫眉冷視下,魏長鄢取出了玉璽,在兩份詔書上,先後蓋上了金印。


「晁如玉,你贏了。」


我卷起兩份詔書,抱在了懷裡,聲線無波無瀾。


「陛下什麼都沒有失去,而我的父兄再也不會回來了,我贏了什麼呢?」


魏長鄢沉默半晌:「朕也給他們翻過案了。」


「和稀泥不算。」


我抱著詔書,轉身出殿。


日晷上的晷針陰影,還沒指向午時。


陳總管為我牽馬。


我拉住馬鞍,翻身而上,快步奔出宮門。


宮門口,袁幕正騎在馬上,雙手握著韁繩,仰起頭望著天色。


胯下的黑馬,不知等了多久,焦躁地抬起馬蹄又放下,鼻子噴出熱氣,發出呼哧聲。


袁幕低下頭去,用手安撫馬鬃。


「再等等她,別急。」


我看到袁幕的身影,一手握住並攏的韁繩,一手拿起手裡的詔書,高高揚起手來。


「袁帷之!」


袁幕猛地抬起頭來,眼裡眸光閃爍,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不過轉瞬,我已經快要到他面前。


「走!我們去東市口找溫奪,讓他放行!」


袁幕怔愣地盯著我,低了低頭,輕「嗯」了一聲。


我猛地勒住馬,停了下來,往旁邊探出身子,輕輕去牽他的手。


「是不是等很久了?」


袁幕反握住我的手,直勾勾地盯著我,轉為十指交握,緩緩用了力。


「太久了,我都快瘋了,這輩子都不會再等了。」


「肉麻。」


我剛要收回手,被他扣住不放。


「走啊?再不走,溫奪要死了。」


「上我的馬!」


我被袁幕猛地拽住胳膊,腰間被大力往旁邊攬過。


身子驟然騰空,離開了馬背。


我隻顧著抱緊兩份詔書。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經落在袁幕身前,被他擁在懷裡,往長安大街上奔去。


耳邊風聲凌厲。


「為什麼要合騎?」


袁幕傾身低頭,壓到我耳側,目視前方:「因為我喜歡。」


我轉過頭去訓他:「孟浪!」


他趁機在我臉上飛速親了一口。


「嗯?」


我睜大眼睛,臉都紅了,連忙轉頭回去。


將頭埋得很低,暗暗用手肘去杵他。


袁幕發出明朗的笑聲。


快馬衝進東市口時。


溫奪正在被人攔住,雙手雙腳往前撲,要撞死在靈柩上。


袁幕勒緊韁繩,護住身前的我,高高勒起馬來,揚高了聲音。


「溫大人,且慢!東陽王的案子水落石出了!」


溫奪才冷靜下來,腳站到了地上。


他仰長了脖子,隔著洶湧的人群,紅著眼圈,靜靜望向我們。


世間自有光明大義。


而志同道合之人,就行在大道上。


36


帝王的罪己詔宣讀遍了整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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