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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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幕垂眸睨著我的手,再盯著我的眼睛,眨了眨眼。


我感覺到有什麼溫軟的觸感貼上掌心,臉頰頓時發燙,慌忙抽回了手。


「你……」


袁幕低下了頭,笑著抿不住唇。


過了半晌,他想到了什麼,抬起頭看我。


「你在太華寺做什麼?」


「你不都看到了嗎?」


我頓時坐得離他遠了,整了整衣裳,語氣故作冷淡。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袁幕往前傾身,扯起我的手腕,聲音冷冽又鋒利。


「你知道我看到什麼了嗎?」


我不由得皺眉抬起頭,對上他漆黑深邃的眸子,聲線微微嘲諷。


「那你說,你看到什麼了?」


「我看到他強迫你給仇人下跪,看到你明明很擔心我會誤會,看到你要過來找我被他拉住了。」


我一時怔住了。


胸腔裡湧起酸澀,視線迅速模糊,在眼淚落下之前,及時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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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幕放開了我的手,遞來一方手帕。


我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背。


袁幕的手顫了一下。


「算了,我不在意,你不說也沒事,別委屈了。」


我接過那方帕子,用力攥緊到手心裡,指尖忍不住輕抖。


不知過了多久,我勉強止住哭泣,語速緩慢地開了口。


「當初你退婚以後,我進了牢獄,他想要我進宮,我拒絕了他。」


袁幕蹲到我面前,語氣震驚:「晁如玉,你……」


我繼續往下說。


「我和他有個君子之約。隻要我不嫁人,他就不會強迫我。」


我抬起頭,盯著他,一字一句道:


「袁帷之,聽懂了嗎?隻要他當一天皇帝,你就一天不能娶我。」


聽懂了嗎?


袁帷之。


隻要他當一天皇帝。


你就一天不能娶我。


26


趁著袁幕不在府中,我去見了郭牢頭和蘇大夫。


「我近來出入宮門,無法祭拜父兄,隻能託付大家了。」


郭牢頭大大咧咧道:「沒事,這麼點小事,還是簡簡單單。」


我不得不提醒他:「記得讓大家輪流去。你們倆露過面,容易被留意上。」


蘇大夫正色道:「你放心。」


我微微颌首,沉思片刻,仍是憂心忡忡。


「我未必時刻都空著,若是你們出了事,又找不到我,便去袁府找袁幕袁大人商議。」


蘇潋聲音遲疑:「這……任何事都可以嗎?」


我逐一看向二人,目光堅定,聲線沉穩。


「這七年來,袁幕在朝中所作所為,和我們是殊途同歸。凡是能相信我的,都可以相信他。」


「好。」二人答應下來。


我坐在庭院中,放下手中陶杯,側身抬頭去望天空。


秋深露濃,天色蒼茫。


一行南雁,呈人字型,沿著天際,徐徐而過。


「就快要結束了。」


溫奪是從底層貧民裡走出來的政客。


他說話不會咬文嚼字,不像袁幕尤擅針鋒相對,但煽動百姓的能力一流。


溫奪也是個瘋子,天天去茶館、青樓和集市口,站到高處,向百姓匯報東陽王案的進展。


硬生生將東陽王失蹤的案子,變成京城炙手可熱的話題。


但在京城提起東陽王魏弗,就不得不提起七年前的晁家父子案。


整個京城,一半的人在猜測魏弗是被誰害死的,一半的人在討論死得活不活該。


前一半人開起了賭盤,賭定魏弗是被枉死人的後人報復的,懷疑對象有了好幾個名字,包括腰斬的晁家父子、跳樓的花魁滟滟、被打死的小捕快……


沒辦法,魏弗害死的人太多了。


大部分的賭注壓在了較為出名的晁家。


而被押了重寶的我,正兩耳不聞窗外事,隻在宮裡勾勒祭祀符文。


畫完以後,我拿著符紙,跪到太後靈前,輕輕投入火中。


太後的靈柩並未置在祭拜的靈堂,而是被放在靈堂後的無名殿裡,顯得靈堂寬闊大氣。


無名殿兩側是打開的門扇,和靈堂連通起來。


進了門往裡面,就能看到靈柩居中擺放,旁邊跪坐著八個宮女,正在無精打採地輪值。


「你們幾個打起精神!」路過的大內監看不慣地揮動拂塵,「讓你們好好守著天燈,眼睛都沒有睜開,滅了怎麼辦?」


最外側的宮女頓時抬起頭,去看擺放在靈柩右下角的油燈。


燈芯燒得正響呢。


「馬爺爺,我這迷瞪了會兒,就讓你看見了,這不是都沒滅嗎?」


大內監一一看過去,靈柩四個角都擺放著油燈,被稱作亡人引路的天燈,是要晝夜都不能滅的,此時也確實一盞也沒有熄滅。


他一把年紀,不禁覺得失了面子,強詞奪理起來。


「那也不能個個眼睛都眯成線了。如今天氣寒涼,靈柩還未嚴封,要有什麼蛇蟲鼠蟻鑽進去了,挖了你們的眼!」


他說完才看到,我正站在門邊,立刻換了笑臉。


「晁姑娘。」


我對他笑了笑,看了眼靈柩,轉身就走了。


臨近亥時,魏長鄢來了。


他披著玄色龍紋大氅,裡面是白麻孝衣,比之前顯得氣勢凌厲。


「外面吵得沸反盈天,朕到現在才得空。你在做什麼?」


我站了起來:「正準備走。」


魏長鄢愣了愣,突然就笑了,唇角帶著寡淡意味。


「朕剛來你就走。」


我淡淡道:「我都做完了。」


魏長鄢坐到窗邊的暖榻上,招手讓我過去。


「還記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我遇到魏長鄢時,還不到九歲,是頭一次進宮。


忘了那時是因何進宮,但記得是個下雪天。


我裝扮得很精致,梳著元寶雲鬢,穿著粉袄雪色百褶裙,在皇後的花園裡轉悠。


我走到長廊的拐角,聽到了好尖銳的哭聲。


廊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哭得很大聲,扯著十五六歲少年的衣袖,說話含糊地告著狀。


少年眉眼溫柔,彎下了腰,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


小孩就不哭了,飛快跑到池邊。


那有個宮人正在用杆子幫他打撈冰面裡的彩球。


小孩就把人推下了池子,拿著杆子打得人再也不敢往上爬。


我驚呼一聲,用帕子捂住嘴。


少年看到了我,有些驚訝,緩緩走過來,低頭盯著我。


「你看見我教他了?」


我將頭搖得像撥浪鼓。


「沒看見。」


他彎下腰,打量著我的裝扮,突然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臉。


「好可愛的妹妹。」


後來那個倒霉的宮人就死了。


那小孩是東陽王,少年是太子殿下。


那天東陽王被皇帝打了,等到皇帝走後,皇後罵了太子殿下。


魏長鄢準備告退出來時,正聽旁人說我是過目不忘的神童……


我被人哄騙到殿後。


「妹妹,你怎麼不和我說,你過目不忘啊?」


魏長鄢無聊地用手撥動我的小步搖。


「太子殿下,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冷冷伸出手,把我推到雪地裡。


那天特別冷,我往後撐著手,連著爬了兩步。


後腦勺撞到了什麼東西。


我仰起頭一看,是個拎著漆提梁書箱的少年。


「哪來的小女娃,地上爬不冷嗎?」


他一隻手就把我提了起來,也沒和我說話,同我擦肩而過。


「太子殿下,上課了。」


魏長鄢看到來人,隻得作罷。


大雪天,朱紅長廊,少年離去的背影,倒映在我的眼眸,過目不忘。


過了兩年,再進宮時,梅花開得正盛。


宮裡舉辦冰雪大典。


那時我出落得有些模樣,特意打扮的和當初差不多,滿心歡喜往前走。


但沒想到跑去圍觀袁幕冰上舞劍的女孩子太多了。


我被撞倒在地,沾了半身的雪,形容頗為狼狽。


「二姑娘,咱們還過去看袁家大公子嗎?」


我遠遠看了看人群,抓了兩把雪扔出去,無比氣餒。


「不去了,去了也擠不上前面,有什麼好看的?」


侍女扶著我往回走。


「你聽說過風水輪流轉嗎?」


「嗯。」


北風忽過,梅花飄零,紛紛鋪落了個滿地。


我回頭看了一眼。


「總有一天,我要他追著來看我。」


27


魏長鄢緩緩伸出雙手,靠近了燭火,目光出神。


「隻有你知道,朕不喜東陽王。」


我沉默以對。


魏長鄢盯著燭火,目不斜視,語氣尋常。


「那個姓溫的非要催著審理此案,魏弗死就死了,何必追究是誰做的呢?」


他扯了扯唇,輕輕嘆息。


「朕已經夠忙了,還要去找兇手,簡直滑稽啊。」


我沉思道:「陛下怎麼知道魏弗死了呢?」


魏長鄢鳳眸微眯:「魏弗沒什麼身手,既然隨從都死了,自己也活不下去。」


我若有所思:「是嗎?」


他轉頭看我,輕笑了笑。


「朕很快會破案的,已經有線索了。」


迎著他的目光,我也笑了笑。


但他一句話,讓我脊背處都發麻了,發出一陣陣涼意。


魏長鄢未曾察覺,倒是望著我,頗為感傷道:「自從晁期和懷瑾走後,我們很久沒這麼說過話了。」


我冷下了臉,立即站了起來。


「陛下真的在意這種小事嗎?」


我要走。


魏長鄢靠坐在軟榻上,隨手扯住了我的裙角。


「你想知道,朕在意什麼嗎?」


他半躺在榻上,閉上眼睛,似乎更為愜意了,隻是手裡仍舊緊緊抓著不放。


「你看,即便朕殺了你的父兄,你還是要坐在這裡陪朕說話。晁如玉,這才是朕最在意的。」


是權柄。


是握在手中的權柄。


是無法撼動的權柄。


「就像今日,放在從前,你也想不到你能坐下來陪朕闲聊。或許有一天,夜半醒來……」


魏長鄢睜開眼,和我對視。


「你會發現,躺在你身側的人是朕。就像今日。」


耳邊響起嗡的一聲。


幾近失聰。


心猛地往下墜去。


在愛情,自由和道義的諸多虛幻加持下,真正作祟的,隻有純粹的權力。


而隻有在掠奪和徵服的過程中,權力才能真正稱之為權力。


我徹底不冷靜了。


一手握住魏長鄢的手腕,一手去扯被他握住的裙角。


「你別做夢了。」


魏長鄢笑了,看了看我,松開了手。


門外內監高聲傳話道:「陛下,楊柔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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