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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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捕頭不敢罰錢,反倒是袁幕熟讀律法,堅持給了二兩銀子。


「一兩就夠了。」捕頭推拒。


袁幕淡淡道:「我這有兩人。」


「這能讓袁大人親自駕車,不知是哪位大人?」


我在車裡扶額嘆息。


車外傳來袁幕認真解釋的聲音。


「不是大人,是我家主人。」


這跟我半夜出門遛狗,被人撞見扮狗的是朝廷官員袁大人,他從地上爬起來跟人打招呼,有什麼區別?!


我差點就要衝出車門,一腳把他踢下車去,再駕著這輛車狂奔,消失在京城街頭。


捕頭吃了一驚,半天就說了一個字:「啊?」


眾人倒吸一口冷氣,奇怪的目光投向馬車,充滿著好奇。


我堅持不住了,敲了敲車門。


袁幕笑了笑:「看,催我了。」


24


魏長鄢以國喪政事繁忙為由,將宮門下鑰的時辰從戌時改到了亥時。


我不得不編了好多進宮的理由,來應付偶爾問詢的袁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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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便進宮,亥時再離開,整整兩個時辰。


袁幕每晚都親自駕車接我回府。


他似乎發覺我不開心,總能把我惹得笑出聲來。


還好魏長鄢也確實如他所說,並非每次都來看我。


他在忙著尋找東陽王的下落。


禁衛軍聯合長公主的府兵都快把伏牛山附近的土地都翻過來了。


東陽王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漸漸的,朝野有了風聲,認為東陽王已經死了,而且是被人害死的。


而這害死東陽王的人選,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袁幕。


今日朝堂之上,來了位不速之客,是東陽王府的屬官,名曰溫奪。


「臣自郦川赴京城,狀告奸佞袁幕!」


袁幕理了理衣領,微微側目,竟是不屑之色。


「你要告他什麼?」


魏長鄢的目光冷冷透過十二毓冕。


「袁幕在狄越之亂時,使出歹毒奸計,將敵軍主力驅趕進郦川,又故意讓朝廷軍延後圍剿支援,以至於八萬郦川軍對陣二十萬狄越軍,令郦川軍蕩然無存啊。」


溫奪即刻跪下了。


全場寂靜。


袁幕等了好久,轉身看他:「說完了?」


溫奪抬起怒火般的眼睛看向他。


「你這罪大惡極的奸佞!」


他轉而去看皇帝。


「陛下,狄越之亂時,東陽王苦守郦川半年多,曾向朝廷軍送去求援信六十九封,其中得到回復了二十三封,都是袁帷之此人手書,寫著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整整半年多啊,東陽王孤城無援,臣等何其絕望!」


魏長鄢自幼體弱,握拳輕咳了咳,慢慢開了口:「帷之,狄越之亂,朕記得你是去隨軍了的,他所說屬實嗎?」


袁幕往前拱手回稟,聲線無比沉穩。


「是,臣在狄越戰事僵持不下時,奉陛下之命,親赴前線,不過一年,便將狄越軍困死在郦川,率軍斷其補給,以全部十萬不到兵力,蕩平二十萬狄越軍。因此一功,陛下升臣為御史中丞。溫大人所言,句句屬實。」


溫奪跪在地上,驟然直起上半身,望著高位帝王,聲音更添感情色彩。


「陛下!太後最為疼惜東陽王,陛下也愛護幼弟,恪守孝悌,兄友弟恭。而這位袁幕袁大人,僅僅因個人私仇,趁此戰亂之時,挑撥陛下與東陽的兄弟感情。若非東陽王以國為先,堅信兄長,勢必要引起時局動蕩!陛下,如此奸佞,請速處死。」


魏長鄢自高處看向袁幕:「帷之,那你還有話說嗎?」


袁幕漫不經心地回道:「陛下,恕臣耳拙,隻聽到溫大人拍了一大堆馬屁,還沒聽出溫大人要告臣犯了什麼罪。」


「你!」溫奪快要撲過去咬他。


魏長鄢抬了抬手:「遠道而來,車馬勞頓,站著說吧。」


溫奪騰地站起來,和袁幕對峙。


「我一要告你,整軍不援,公報私仇,謀害郦川將士!」


袁幕皺眉:「那依溫大人所言,我不該斬其後路,徐徐包圍,而要直入郦川,與狄越軍拼個來回?」


溫奪冷笑:「朝廷遣軍精銳十萬,袁大人直入郦川,與東陽王會合,未必就打不贏這一仗!」


「直入郦川,二十萬狄越軍及時掉頭,衝向朝廷軍,傷亡恐怕不止十萬。」


「但能盡快蕩平狄越大軍,還解郦川之困境!」


袁幕恍然大悟。


「虧我還虛心請教,以為是溫大人有何高招?原來是死道友不死貧道這一招啊!」


溫奪愣了:「你這說的是什麼?」


袁幕上前三步,牢牢盯著他的眼睛,猛然拔高聲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死你郦川軍就是大大的不行,死朝廷軍你就拍手稱快!不是嗎?」


他的言辭頓時變得尖銳起來,沒給溫奪反應時間,轉身向皇帝稟告。


「陛下,溫大人這一告,臣不認!臣是讓援軍不發,但在此之前,臣已將百姓接出。是以郦川地勢險峻,不利於狄越軍作戰,臣才誘敵深入,行此計謀。最終以最小的代價,損耗八萬郦川兵力,兩萬朝廷兵力,大獲全勝。郦川軍為此戰,立下汗馬功勞,舉國皆知!但此人卻趁東陽王不在,將這些功勞說成是臣一個人的,更是膽大構陷東陽王魏弗,將一位赤膽忠心、有勇有謀的藩王,抹黑成是不顧大局,忿忿不平,心胸狹窄,毫無遠見的宵小之輩!」


袁幕這一長串的話說下來,已經將溫奪打得找不到北了。


袁幕忽地聲音一停,側目,不屑地看了眼溫奪。


「陛下,如此奸佞,請速處死。」


溫奪才緩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看他。


「我什麼時候說功勞是你一個人的了?」


袁幕挑眉:「你不否認你抹黑東陽王了?」


「袁帷之,我去你——」


還好有兩名臣子及時抱住溫奪,才沒讓他把腳踢到袁幕身上去。


袁幕冷冷地睨著他,輕拍了拍衣袍。


魏長鄢道:「郦川軍與朝廷軍都是子民,不分彼此,袁幕運籌帷幄,兼顧大局。這一告,就不成立了。」


溫奪平復好了心情。


「那我二要告你,截斷郦川信件,致使東陽王求援無門,挑撥皇家感情。」


袁幕再次否認:「我從未做過此事。」


溫奪道:「東陽王殿下寄往京城的信件,均被你派人截了下來,就連信鴿都成了軍糧,你還信口雌黃?」


袁幕輕「哦」了一聲。


「原來如此。這是個誤會啊。還請溫大人聽我解釋,十萬大軍駐扎深山,荒郊野嶺,寸草不生,軍糧遲遲未到。我不得不分出一支小隊,四處打獵,充作口糧。我怎麼知道就打到您家的鴿子了呢?」


溫奪氣得手都抖:「你就,你就沒有看到過紙條嗎?」


袁幕眯起眼睛,想起來了,一時竟也笑了。


「你說那些紙條啊,不過是求娘拜姐,求哥救命,要死要活的……我還以為是誰家小孩夜哭,在求神拜佛呢。」


「你簡直是強詞奪理!」


「溫大人又何嘗不是強詞奪理,就那些東西也能稱之信件?東陽王要往京城送信,為何要偷偷瞞著微臣呢?」


溫奪盯著她,諷刺道:「你說呢?」


「在下實不知啊。」袁幕笑了笑,與他對峙,「但倘若是敵軍以此手段迷惑,豈不是還要我奉為軍令?」


溫奪被他說得語塞,半晌答不上來。


高位上的魏長鄢聽到這裡,重重地咳了咳,打斷了二人爭執。


「好了,將士在外徵戰,填飽肚子是最要緊的。這也不能怪他。你還有話說嗎?」


溫奪瞪了瞪袁幕,當場又跪了下來。


「陛下,臣這一路來,騎了一匹驢,驢後放了兩個袋子,一邊是幹糧和水,一邊插著郦川軍的軍旗。路上的百姓問臣要去哪裡,臣說要去面見天子,百姓們都祝福臣求得公理!」


溫奪將雙手撐在地上,朝著帝王的方位,重重地磕了一個頭。


「臣雖孤身入京,但代表郦川而來,請三司公開審理東陽王失蹤案,找到幕後之人。此案不水落石出,臣寧死不返!還望陛下切不可偏私啊。郦川八萬大軍英魂在下,絕不肯看到其主被人謀害,沉冤不得昭雪!」


大殿驟然一片死寂。


眾臣子面面相覷,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不知過去了多久,魏長鄢終於發話了,聲音不冷不淡。


「準。」


……


魏茕和我轉述這一切時,不自覺就評判起這位遠來客。


「像溫奪這種不要命的直臣,是最難對付了。開口百姓蒼生,閉口將士英魂。他一路招搖過市,就不能輕易死在京城了,否則就成了最鋒利的政治刀。」


我評價了四個字:「殉道之人。」


「上次見到這樣的直臣孤臣,還是你父親……」


魏茕止了聲,不說了。


我自然地接過話來:「是啊,我父兄死了,將盧太後扳倒了。」


溫奪又是一把新的刀,要扳倒的會是誰呢?


外間已是深秋。


魏茕突然靠近我半步,壓低了聲音:「晁姐姐,你猜劫殺魏弗的人會是誰呢?」


我偏頭抬眸,神秘莫測地看她:「怎麼你不知道?」


魏茕愣了愣:「你知道我想的是誰?」


我對上她的眸子,了然地點頭。


「你和我想的是同一個人。」


25


酉時到了。


我和魏茕告辭,留她在原地坐立難安,猜我到底知不知道。


我到靈堂廂房時,魏長鄢已經在了。


我們靜靜地坐著,各描各的符紙。隻是他今日似乎心情不善,描得很快,沒到一個時辰,就都畫完了。


我抱著這摞描金的符紙,跟在他身後,到了靈堂正前方,讓我全都燒了。


這一摞燒起來還要些時候。


我靜靜跪在靈前,一張張投進火苗,被吞噬燃成灰燼。


魏長鄢站在我身後,一句話也不說。


帝王的喜好如此詭異,竟然是讓我給太後盡孝。


明知我和太後是血海深仇,出自我手勾勒的符紙,都傾注了我的恨意,一筆一劃,都是血仇。


哪有安息超度的作用,隻會詛咒她死後不得超生。


我忽然就明白了過來。


他想要惡心的人,是太後。


魏長鄢十四歲登基,但因體弱多病,盧太後垂簾,把持朝政多年。


哪怕他二十一歲親政,盧太後依舊上朝旁聽,常有越俎代庖之事。


但魏長鄢從未與行事跋扈的盧太後起過任何爭執。


他身體孱弱,性情溫潤,從不動怒,體恤朝臣,安撫將士,就連對待宮女內監,也如春風和煦,被稱為最為仁厚,最為孝順的帝王典範了。


隻是今時今日。


盧太後死於後宮,東陽王下落不明。


大家才看出了這位三十一歲病弱帝王的厲害之處來。


我正在出神間,面前的火勢大了。


「小心。」


魏長鄢將我扶起。


我站了起來,剛側過身,陡然撞見側方長廊的盡頭,一身緋色朝服的袁幕,面容落寞地站在那裡。


魏長鄢的手還虛扶在我的小臂。


我下意識就推開了他。


「袁幕。」我要去找他。


手臂被身旁的人牢牢鉗制住,不得再往前半步。


魏長鄢站在我身後,隔著這段距離,目光溫和地望著袁幕。


「帷之,過來。」


袁幕走了過來,和魏長鄢說了兩三句話。


我完全聽不進去。


他最後才淡淡將目光投向我。


「陛下,晁姑娘在這裡還有事嗎?」


他毫無懼色地看向魏長鄢。


「沒事的話,臣就要把她帶走了。」


魏長鄢微笑著松開了我。


「去吧。」


回府的馬車上,袁幕和我對面而坐,未曾言語。


「聽說你在朝上說贏了溫奪。」


他低頭抬眸,看了看我,扯了扯唇。


我繼續道:「我知道,你贏在哪裡。」


袁幕眸光不耐地看我。


我往前靠近他。


「明面上是合剿狄越叛亂,實則是在郦川大行削藩,把皇帝的心頭大患,十萬郦川軍削成了殘廢。」


袁幕打量著我,微微勾唇:「還有呢?」


「而這削藩的主意,是皇帝同意過了的。所以你今天說什麼,都能說贏溫奪。」


馬車轱轆穩穩往前行駛。


袁幕來了興致,眸光盯緊我。


「這麼聰明?那你再想想,我當真贏了溫奪?」


我本想說那是自然,但聽他話裡有話……


「你沒有?」我看著他,眯起眼來,「溫奪就沒想過能告倒你?他真正想要做的事,就是公開審理東陽王的案子。」


袁幕指點起我:「這是謀臣很常見的獻策手法,先抑後揚。」


「所以,他贏的人是皇帝。皇帝可是不想公開審理東陽王的案子。」


袁幕滿眼寫滿了孺子可教,往後仰靠在車廂壁上,長嘆了一口氣。


「他隻想偷偷把人殺了,不想背上謀害親弟的罪名啊。」


我嚇得往前伸出手去,雙手交疊,捂住他的嘴。


「胡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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