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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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厚的聲音震徹大殿。


「臣監察京城刑獄,囚犯人滿為患,官差苦不堪言,臣走訪查問數月,竟有過半犯人是因得罪東陽王而入獄。罪名不據法典而定,量刑不依法度而裁。天子腳下,刑獄大牢,竟成了他一人的私獄,如何不令人心驚駭然?」


青年帝王靜靜地看向身側的母後。


盧太後捏緊了手裡的佛珠玉串。


「市井小民,言行無度,走在路上都不看路,得罪了大人物,自然要發落懲戒。晁大人所言,公器私用,確實不妥。但動輒誅殺親王……」盧太後冷笑道,「更加荒謬吧?」


我父親晁期出了名的清正。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是東陽王?於社稷無功,於百姓無德,當誅殺之。」


盧太後猛地將手串拍在椅手上,當即就站了起來。


「你要誅殺誰?是東陽王,還是本宮?刑獄有哪個犯人,是少了定罪文書,還是少了認罪供狀?你一一道來,說個清楚!」


我父親將折子再次舉高。


「七十四名犯人,罪名五花八門,刑期從一年至死刑,證據都在於此了。」


那道折子,皇帝還沒拿到,盧太後從宮人手裡截過,扔進了炭盆裡。


「既然都有罪,那入獄就對了。東陽王不過是執法過嚴罷了。」


朝堂眾臣,無人出聲。


隻有一人移步,當眾站了出來。


「臣讀《遊俠列傳序》,其中有一句,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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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懷瑾望向高坐的盧太後,不卑不亢地問道:


「臣觀太後所為,難道是要助東陽王做竊國者嗎?」


此話一出,滿地伏跪。


盧太後臉色變了。


御使大夫晁期,侍獄史晁懷瑾,被判當街腰斬。


當時我正在家中繡嫁妝,銀針刺破錦緞,不經意扎進指腹。


松開手時,血汙了鴛鴦眼。


後來,因我父兄素有清名,下場過於悽慘,又兼具宮廷廟堂的傳奇色彩,被戲班子隱去姓名改編為本。


那句「竊鉤者誅,竊國者侯」被寫進戲詞,自京城傳播開來,全國廣為傳唱。


盧太後和東陽王被傳成大奸大惡之徒,受到百姓日夜唾罵。


朝廷抓了不少戲班子,卻屢禁不止。甚至越是禁止,越是風靡。


直到州府郡縣的監獄都關不下了。


那是父兄死後的第三個月,民怨沸騰難止,陛下重審此案,最後以太後受奸人蒙蔽,東陽王年幼無知為由結案,殺了當時的刑獄主官,將那七十四名犯人無罪釋放。


但盧太後母子的風評卻難以挽回。


過了三年多,盧太後便身體抱恙,再不上朝聽政。


又過一年,東陽王便去千裡之外的郦川就藩了。


兩年前,北狄、南越聯合進犯。


朝廷兵馬和郦川軍合力圍剿,朝廷軍將狄越軍驅趕到郦川附近,由郦川軍正面迎敵,朝廷軍從三面壓近,成合圍之勢。


經過了一年半的苦戰,東陽王死守主城,郦川軍消耗殆盡,朝廷軍大獲全勝,狄越全軍覆滅。


東陽王這次回京受封,便是因此戰而獲功。


陳绡側目:「那你呢?」


我握緊了傘柄,目視前方,聲音平靜。


「七年前,袁幕和我退婚後,我被官差押去流放,半路被人打昏擄走,醒來時身在牢獄。原來是東陽王含恨報復,他將我和死囚關在同處。過了三天,魏茕混進刑獄見到了我,進宮去求太後,將我放出來了。」


我的聲音停了停。


「此事是東陽王任性妄為,不宜聲張。陛下就將我的流放免了,我才能留在京城。」


陳绡已經許久不說話了。


「想什麼呢?」


他低下了頭。


「聽起來這個袁幕真不是人。」


我驚訝地看他:「不應該是,東陽王不是人嗎?」


「這個也不是。」


我走在他身後,眺望遠方,嘆息了一聲。


「是啊,這世道不是人的人太多了。」


陳绡帶我出宮後,來到了千雲樓。


「我們來這幹什麼?」


陳绡站在門口,回過頭看我。


「吃飯。你不餓嗎?」


這個時辰,千雲樓快要打烊了,是不再接待客人的。


但掌櫃見到進來的人,立即熱絡地迎上來。


「袁大人,還是三樓雅間嗎?」


陳绡打斷他道:「不必了。」


我一聽這話,連忙湊上前:「聽起來袁大人獨有一間雅間,不如就帶我們上去吧。」


掌櫃的立即帶路。


上樓梯時,陳绡咬著牙問我:「你要來做什麼?」


我附耳道:「看看袁幕拋棄我以後,都過什麼好日子,你不好奇嗎?」


但沒想到,三樓雅間是西向,裝潢尋常,地方更是狹小。


我和陳绡對面而坐。


他看看我:「看來他過得一般。」


我搖頭:「太過尋常,反倒不尋常了。」


我推開窗戶,往外看去,也無風景。


「別看了,吃飯吧。」


我將目光聚焦在窗臺邊沿,靠近我這側的漆色如新,越往對面去,越來越斑駁。


「你起來,我去你那邊坐。」


陳绡猶豫片刻,乖乖放下筷子,站到旁邊,給我讓座。


我落座一看,睜大了眼。


「天吶,這邊能看到我家啊。你剛才沒發現嗎?」


「哇,真的啊。」陳绡看了一眼,就坐下了,「吃飯吧。」


我出神地望著自家的方向。


所以袁幕常常一個人坐在這裡,望著這方破落的小院子,會是在想什麼呢?


還好這幾年我過得很不錯,讓他看了也不會失望。


「你還要看多久?」


陳绡催我吃飯了。


我正要移開眼,又看了回去。


那方黑漆漆的院子門口,有兩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道身影翻進了牆。


過了片刻,門就打開了,另一道身影左右看看,側身鑽進了門縫。


「不好,我家進賊了!」


我們趕到時,兩個賊聽到腳步聲,都起身跑了,其中有一位跑得慢,爬上牆頭,正要翻過去。


陳绡撿起石頭要砸過去。


我盯著那道身影,制止了他:「別,這個不會武功,摔下去會殘廢的。」


我沒再追人,進屋去看,床鋪被卷起,衣櫃打開,箱子也開了不少……


但凡能夠藏得下人的地方,都被翻開了。


陳绡跟上來:「之前的屍體,我讓人處理了。」


我轉過頭看他。


「他們找的不是那個,是另一個。」


他們在找袁幕。


陳绡凝眉不語。


我牢牢盯著他:「你不擔心嗎?有人在找袁幕,就說明有人知道你不是了。等找到了袁幕,你就死定了。」


陳绡抬眼看我,聲音冷冷。


「那你不怕嗎?是你找我來扮演他的。」


我顧左右而言他:「可你這樣讓我覺得,你很有把握,別人都找不到他。」


「你懷疑我?」他站得離我遠了。


我看他反應不太對,低下頭笑了,拍了拍他的肩。


「我是擔心你出事。畢竟你不是說還要娶我嗎?」


我出了門,走了好幾步,發現陳绡沒跟出來。


屋內昏暗,他還站在原處,看不清神色。


「所以……你答應了?」


我不以為意地點頭。


「那天我就答應了啊。」


我等了好一會兒,他才低頭走了出來。


「回去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起來很傷心,甚至連這種感覺,都外溢出來了。


這就不對了,陳绡還挺喜歡我的。


可惜我無暇去關注他的心情。


回到袁府,已是夜裡。


我拿出了買兇者留下的畫像。


畫軸兩端都是凌雲紋,同樣沒留落款,連所用的絹布手感,也和魏茕拿出的畫相差無幾。


所以這幅畫是出自誰之手呢?


想要讓我殺袁幕的人,就在當年的那群人裡面。


是誰抽到了袁幕的籤?


我今日沒敢直接問魏茕,是擔心過於刻意,會被她懷疑。


而這幅畫畫得精妙絕倫,說明絕非等闲之輩。


我大約能猜到是誰了。


如果是他的話,讓袁幕無聲無息地消失,倒是輕而易舉了。


我垂下了手,指尖用力攥緊畫軸,閉上眼睛。


也許來得不隻一個黑衣人,袁幕醒得及時,反殺一個,就被剩下的人抓住帶走了……


「袁幕,我是不是害了你?」


胸腔裡襲來酸澀難言的痛楚。


夜風吹到臉上,冰涼一片,眼淚順著臉頰、下巴,接連落到畫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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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尋東陽王下落之事有了進展。


但不是好的進展。


伏牛山的萬丈懸崖底下,湍急湧動的溪流穿行而過。


因此處地勢轉為平坦,與溪水河床相差無幾,水面衝刷而上,形成一處無人沙灘。


禁衛軍到了那裡巡查。


有人見風景絕美,用刀鞘挑起沙子,去擊打流水,卻不小心在沙灘裡看到了一根尾指。


那片淺灘被挖了個一天一夜,掘出屍體三十七具,均是東陽王離京時的心腹隨從。


但沒有東陽王。


駭人慘案,震動朝野。


皇帝以伏牛山為中心,往外輻射二十裡,挨家挨戶搜尋東陽王。


魏茕聽聞後,也在加派人手。


自那日後,陳绡進宮也勤了。


他像是在回避我,不太和我說話,語氣也很冷淡。


「東陽王的事一出,國喪倒是不要緊了。我進宮也是跪著,你不必跟我去了。」


「好。」


這甚合我意。


我進山祭拜父兄時,遇到了魏茕的人。


兩名府兵攔住了我。


「來做什麼?」


「上墳。」


「荒山野嶺,你這麼漂亮的姑娘,一個人來上墳?」


我無可奈何地看他。


「我家裡人都死完了,再漂亮還不是得來嗎?」


那個士兵打量著我,往人群裡招手:「把那個看山的老頭帶過來!」


老頭麻溜地就來了。


「她說是來上墳的,你往年見過嗎?」


老頭一看到是我,把頭點得像撥浪鼓。


「見過!她有名有姓,就是姓晁的那戶人家……家裡人都死完了,我年年都能見到她。」


老頭也不懂官兵來做什麼的,隻在一個勁絮叨。


「我們這山,那半邊是另一個州,這半邊是咱們州的,方位朝南,是下葬埋棺的好地方,這附近幾個村都埋在這裡了,每天上墳的人可多了。」


那士兵還沒放我上山。


府兵統領過來了,他曾在長公主殿中見過我,就立刻放我過去了。


我往山裡一路走去,見到溪流穿行而過,再沿著水聲往上,往西繞過斜坡,穿過雜草荊棘,就到了埋葬父兄屍骨的地方。


我將食盒放下,從裡取出三個碗。


一碗放著整隻雞,一碗放著白糖糕,一碗放著蒸肉。


我跪在父兄的墓前,燒著冥錢,輕聲訴說。


「好久沒來看您了。都怪我最近太忙了,事情也越來越多了。」


我將手心貼上石頭:「……您過得還好嗎?」


這處說是墳墓,都牽強了。


原本不過是個狹小的山洞,能容兩人並行,兩三步便見底。


洞口被七八塊巨大怪石填滿,便將此處充作埋骨地。


經年的風霜歲月過去,那石頭長滿了青苔,滄桑中帶著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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