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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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進懶懶的應了一聲,偏過頭問崔無:“大將軍讓你來勸我的?”


  崔無點頭:“大將軍說,入贅安陽乃萬不得已之策,勢在必行,不容商榷,兖州眼看就要出兵攻打東丘,還請薛帥早下決斷,切莫貽誤軍機。”


  薛進笑了,即便隻是眼角眉梢顯露出那一絲笑意,也沒能逃過崔無的凝視。


  崔無篤定內心的猜測,故而問道:“薛帥可是早有入贅之意?”


  “此話怎講?”


  “正如我等對大將軍心存不滿,大將軍的部下對薛帥你同樣有千百個不服,方才在廳堂議事,薛帥先是做出與安陽少城主絕無可能的態度,而後又刻意提及楚家招贅,那幾位效忠於大將軍的謀士,自會以此給薛帥找不痛快,想必沒什麼比統兵主帥入贅更難堪了。”


  薛進行事已然足夠內斂,他自以為也就發怒那一下有點做作,除此之外堪稱天衣無縫,卻叫崔無全部看穿,不禁頷首贊道:“不錯,你所言句句不錯。”


  “可,薛帥為何要……入贅安陽?”


  “我和楚光顯的舊怨還沒了結,你當我想入贅。”薛進輕咳了一聲,淡淡道:“我若不入贅,那你說,這仗該怎麼打?十萬大軍圍攻守備不足萬數的安陽城,死傷萬數乃至更多,最後能撈著什麼?威名折損,士氣低迷,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崔無仍然是想不通:“薛帥去安陽做上門女婿,恐怕對威名和士氣,也並無益處……”


  “誰說我要去安陽做上門女婿了?”


  “啊?”


  “我這不是很不願意嗎。”


  崔無一愣,恍然大悟。


  若薛進二話不說就去倒插門,世人隻會想他無能懦弱,竟攀附區區一介女子,可他做足了心不甘情不願的姿態,哪怕最後真的成了楚家贅婿,那也是為李善所迫,為大勢所趨,為報殺父之仇。


  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簡直境界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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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無終於想明白了當中關竅,不由暗道,怪不得司其總說薛帥的心腸有九曲十八彎,這一通操縱看似不經心,實則環環相扣,百無一漏。


  他舉手投足間的細致周密,反倒讓崔無不知該怎麼才好了,隻能虛心請教:“那屬下要如何給大將軍回話?”


  薛進蹭了一下手心裡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隨口道:“就說我不願意,勸不動,楚光顯不死難解我心頭之恨。”


  提起楚光顯,崔無又有困惑了:“若入贅楚家,楚光顯可就成了薛帥的嶽丈,薛帥當真不在意雙目之仇?”


  薛進冷笑一聲:“你可知安陽百姓從前如何看待楚熹,楚家三小姐,城主的心尖肉,和楚光顯的心尖肉比起來,我這雙眼睛又算得了什麼,楚光顯既毀了我的眼睛,自要拿他的掌上明珠償還。”


  崔無了然。


  薛進定是假意入贅,先和那安陽少城主虛與委蛇,騙取她的信任,哄得她全力輔佐,俗話說的好,捧得越高,摔得越痛,待瓜熟蒂落之時,再露出真面目,羞辱她,折磨她,讓她痛徹心扉。


  那楚光顯愛女如命,見女兒如此,楚光顯必然比死了還難受。


  薛帥就是薛帥,報仇都能這般切中要害!


  崔無對薛進欽佩不已,哪裡還有不配合的道理。


  返還大營,回稟李善,隻按照薛進的吩咐,胡編亂造了一通,李善聞言豈能不怒,當即親自去找薛進了。


  無人知曉舅甥倆在白崗山上發生了什麼,反正李善下山時是火冒三丈的,甭管誰去問,就斬釘截鐵的一句話。


  “楚家這個門!他是入定了!”


  摸清了來龍去脈的廖三憋不住樂,一邊嗑瓜子一邊對弟兄們道:“大將軍這話茬耳熟不?”


  弟兄們紛紛點頭,卻又不好戳破內情。


  這能不耳熟嗎!


  他們都是窮苦出身,見過太多婦人在婆家活不下去,領著女兒回娘家討飯吃,那狠心的親娘舅貪圖錢財,就把外甥女逼嫁給老財主做妾室,全是這話茬。


  “誰誰家這個門!她是入定了!”“誰誰誰今日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硬的不行,有時還得來軟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譬如“舅舅給你一口飯吃不容易,你隻當可憐可憐舅舅”,又或者“誰誰誰富得流油,你嫁過去就擎等著過好日子吧”。


  那外甥女呢,起先總是像薛進這樣,執意不從,尋死覓活,一哭二鬧三上吊,可胳膊哪裡擰得過大腿,折騰一陣也就認命了。


  說來道去的不過這點事唄,憑你是天王老子家,那二郎神還能鬥得過玉皇大帝?外甥終究是要向舅舅低頭的。


  廖三行走江湖多年,算把這人間俗世看透徹了,料定薛進撐不了太久,能撐兩日,都足以稱得上忠貞義烈。


  薛進也沒辜負廖三的期望,正正經經的堅守了兩日,多少軍謀將領前去相勸,他一句也不聽,態度強硬的絕水絕食,把自己弄得面容憔悴,神形清苦,楚楚可憐,然後跟著他舅舅李善去了安陽。


  李善是真心要讓外甥入贅,特地把被俘虜的城衛都帶去了。


  楚熹乍一瞧,還以為李善和薛進答應了她之前提出的交換條件,雖沒看到十萬石糧草和謝燕平,但心中也暗下決定,信他們舅甥倆一回,先收個定金,交了貨再付尾款。


  可楚熹是萬萬沒想到,李善一箭射到城樓上的竟不是糧草的欠條,而是一紙婚書。


  婚書???


  搞毛線啊?!


  楚熹手顫悠著,聲兒也顫悠著,不敢置信的問:“你,你們是不是哪裡弄錯了?”


  李善道:“少城主天資聰穎,才貌雙全,求親者自然絡繹不絕,敢問何錯之有?”


  楚熹手握成拳,貼了貼額頭。


  沒生病,沒發燒。


  轉而又捏了一把自己的臉,很痛,不是做夢。


  她好得很。


  楚熹忽然朝大喇叭喊道:“那就一定是我弄錯了!一定是我不識字!舅舅!是你要入贅安陽嗎!我可不能做薛添丁的舅媽啊!你聽我管他叫小外甥!是我混賬!我發誓以後再也不了!”


  李善:“……”


  薛進:“……”


  即便李善也很無語,可他連薛進的說服了,斷不會被楚熹這三言兩語所擊倒:“少城主玩笑了,我這外甥從前年少不知事,或與少城主結下了一點恩怨,可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若拋開那些舊日往事,單看我這外甥,論模樣,論家世,論才能,和少城主實乃天造地設的一對。”


  楚熹想,李善要讓薛進入贅安陽,那一定是我聽不懂人話了。


  老爹得到信匆匆趕來,正好把李善這番話聽了個全乎,同樣的傻眼。


  父女倆在城樓上望著李善,像極了兩隻呆鵝。


  李善瞧見楚光顯,很體貼的說:“曾經的那些仇與怨,如今我們並不計較了,楚城主也無須再介懷,還請好好斟酌這樁親事,為表誠意,我帶來了前些日子擒獲的一眾城衛,這便放他們進城。”


  李善話音落下,自有兵士上前解開捆著城衛們雙手的麻繩。


  幾百城衛,得了自由,不走,站在原地發愣,竟是一群呆鵝。


  打了這麼久的反賊賊首,突然之間說要入贅,若非這當中有詐,那便是瘋了!


  李善瘋了!薛進瘋了!薛軍全他娘的瘋了!


  楚熹見李善真的要放了那些城衛,恍恍惚惚的回過神來,喃喃喚道:“老爹,你可知百姓秋收後為何要焚燒秸秆,那秸秆分明能用來搭屋頂,鋪泥路,做蓑衣,甚至編成籃子。”


  老爹魂不附體,怔怔地答:“太多了,用不完,下雨發霉,更沒法用,不如燒成草灰,還能給莊稼沃肥。”


  “是啊,能為之所用的,精心編成提在手裡的籃子,不能為之所用的,一把火燒成灰燼。”


  “恁的意思是,若恁不同薛進成婚,不為薛軍所用,那……”


  “李善會想盡一切辦法除掉我,不單如此,他攻城之時若折損兵馬過多,必會將怒氣宣泄在安陽城衛和百姓身上,李善這次是殺了心,幾百城衛才會放的這麼幹脆利落。”


  “那恁以為,他們上門求親可有誠意?”


  楚熹不禁苦笑一聲:“天大的誠意啊,李善何許人也,都做起媒婆的差事了,滿臉含笑,好話說盡,我若不從,那當真有些不識好歹了。”


  老爹猛地睜大雙目:“恁是要和薛進成婚!”


  “不成婚還能怎樣,是能抵御十萬大軍,還是能棄城而逃?”


  常德守了一個月,安陽守了半個月,那本該捍衛大周疆土的朝廷沒有半點動靜,那打著拯救天下蒼生旗號的沂都出兵的同時還要趁火打劫。


  事到如今還能指望誰呢,總歸不會憑空殺出一匹能平定天下的黑馬。


  “就這樣吧,李善已經把姿態擺的足夠低了,給了安陽好大的面子,咱們不能不識趣。”楚熹沉默片刻又道:“其實這樣也好,薛軍勢頭正旺,少說夠折騰三五年,咱們就攀附著薛軍,多多弄錢弄糧弄火藥,若有朝一日薛軍窮途末路了,咱大可翻臉不認人,照舊守著安陽城,不愁找不出活路。”


  “可薛進要是步步登高,真打下了輝瑜十二州,又該如何?一旦他功成名遂,恁反倒成他的絆腳石了,他還不得想方設法把恁踢開,三兒,此事關系重大,恁可要仔細考量,不能妄下決斷。”


  老爹的顧慮沒有錯,薛進要真打下了輝瑜十二州,那安陽城便是汪洋裡的一座孤島,何談守城,何談找活路,饒是薛進不能違背姻親盟約,想取她性命也是如振落葉,悄然無息。


  除非,她有與薛進抗衡之力!


  楚熹從未想過要在這世上有一番作為,她隻想守著安陽城,關起門來過自己怡然自得的小日子。


  奈何老天爺處處和她作對!逼著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楚熹咬緊牙根,盯著城下那一襲黑衣的薛進,幾乎一字一句道:“我要讓他們知曉,這安陽贅婿,不是那麼好當的。”


第64章


  楚熹一面快步朝閘樓走,一面吩咐緊跟在她身旁的仇陽:“去開城門,請他們進來。”


  “少城主……當真要答應他們?”


  “我隻是想活著。”


  楚熹忽然停下腳步,抬起頭道:“若安陽和薛軍達成盟約,你往後如何打算?”


  仇陽垂眸,那雙在旁人看來極為兇悍的眼睛裡裝滿了順從,他在楚熹跟前一向沒有什麼主意:“我隻想守好安陽城,若少城主有別的吩咐,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仇陽不會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樣的漂亮話,也不會像廖三那樣鋒芒畢露的彰顯自己,甘願做一把不起眼的鎖,隻讓楚熹心中明白,唯一的鑰匙在她手裡。


  “或許,你能大展身手的機會來了。”


  楚熹朝仇陽笑笑,轉頭下令:“落吊橋!”


  鐵鎖鏈“哗啦啦”作響,聲音是那樣清脆悅耳,李善眼裡流露出一絲滿意,他目不斜視的對薛進道:“我們要奪取輝瑜十二州,必須要有這安陽少城主的助力,往後如何我不管,眼下你定要討得她歡心。”


  沒有聽到薛進的回答,李善微微側目,見他滿臉不情願,皺起眉道:“想想你父親,想想月山關外那兩萬軍民,你的尊嚴難道比他們的性命還貴重。”


  話音未落,楚熹已然小跑著出城來,她沒有一點警惕和防備,像是接待自家遠親一樣,離老遠就笑盈盈的喊:“舅舅!怎麼偏趕這會來了!多冷啊!”


  兩相對比之下,李善愈發佩服楚熹,嫌棄薛進。


  看看人家那孩子是怎麼養的,翻臉比翻書還快,能屈又能伸。


  李善雖充當了媒婆,但真讓他學媒婆那套熱心腸的架勢,他實在學不來,仍是客客氣氣道:“事先沒打聲招呼,冒昧前來,還請少城主見諒。”


  楚熹心想,你們哪回來事先打招呼了,嘴上卻道:“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舅舅這般說可太折煞我一個小輩了。”


  “少城主的意思是,答允這門婚事了?”


  “哎呦,哪可能不答允呢,舅舅能把這麼好的外甥許給我,是我祖上積德,高攀啦!”


  李善莫名覺得不太對勁。


  他是要讓薛進入贅安陽沒錯,可不是要把薛進嫁給楚熹,這完全是兩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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