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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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本是半抱著秦箏的,這番動作自然也引起了秦箏的注意,她忙回過頭看他:“怎麼了?”


  傍晚天就開始下起了小雨,現在窗外都還有淅瀝瀝的雨聲,她關切的話音似雨夜中燃在桌角的那團燭火,剝開了層層陰冷暗霾。


  楚承稷似乎不願讓她過多過問,隻道:“無事,陰雨天,胸口的箭傷有些作痛罷了。”


  緊皺的眉頭卻不曾松開過。


  秦箏當然知道那險些要了他命的箭傷有多嚴重,逃亡的一路,傷口愈合又裂開好幾次,她每次幫他換藥時,看著都疼。


  她連忙起身:“你先去床上躺著,我命人去請大夫。”


  楚承稷“虛弱”被她扶到了床上,掖好被子躺下,“不用請大夫,身上暖起來就好了。”


  夏被單薄,秦箏一聽他說要暖和些,趕緊去籠箱裡抱了一床冬被也給他蓋上,又喚下人去灌了個湯婆子來。


  夏日裡,有的達官貴眷小日子到了,畏寒得緊,就會命人備湯婆子,因此秦箏突然讓下人準備湯婆子,倒也沒人覺著奇怪。


  湯婆子送來後,秦箏立馬塞楚承稷胸口處給他捂著。


  蓋著一床大冬被,又被塞了個暖烘烘湯婆子的楚某人:“……我覺著好多了。”


  他伸手要把湯婆子拿出去,卻被秦箏抬手按住:“不成,再捂會兒,回頭我還是得找大夫再給你開個調養的方子。”


  一直到豆大的汗珠子都給他捂住來了,秦箏才把湯婆子拿出去了,隻是說什麼不肯讓楚承稷換回夏日蓋的薄被。


  而且平日裡睡死了雷打不動的秦某人,似乎又覺醒了她照顧病患的潛能。


  明明呼吸已經綿長了,楚承稷那邊稍微有點動靜,她立馬就能坐起來。


  楚承稷好幾次偷偷撥開的被子都被她給蓋了回去,秦箏又困,又怕他著涼,幾乎是閉著眼嘀咕:“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老踢被子……”


  裝睡的楚某人:“……”


  她往常睡得死,一覺醒來就是天亮了,哪裡知道楚承稷睡相如何。


  不過因為今晚的發現,秦箏莫名還覺著同楚承稷親近了幾分,她睡相一貫不太好,楚承稷也踢被子。


  她倆誰也別嫌棄誰。


  怕楚承稷後半夜又丟開被子,秦箏困得不行,直接隔著被子手腳並用把某人給抱住了。


  夜幕裡楚承稷望著黑漆漆的帳頂,淺淺嘆了口氣。


第77章 亡國第七十七天


  後半夜下了一夜的急雨,翌日,附近幾個村落山體滑坡的急報就送至了楚承稷案前。


  楚承稷匆匆用了兩口早飯就要帶人去建收納災民的臨時災棚。


  外邊一直下著牛毛細雨,秦箏怕他受了寒,回來胸口的舊傷又作痛,道:“你身上的舊傷陰雨天疼得厲害,我代你去也是一樣的。”


  楚承稷沒料到自己昨夜隨口一句話竟叫她上心成了這般,看著她輕皺著的眉頭,抬手幫她撫平,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傻姑娘。”


  斜風從開了一半的雕花軒窗吹進來,案前的書卷一頁頁翻飛,他溫熱的指腹慢慢撫過秦箏眉心,俊逸的側臉被光影細細勾勒,眼裡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和疼惜。


  秦箏短暫地失神了一瞬。


  楚承稷道:“我去會受寒,你去便不會了麼?不是什麼大工程,我去了也是看看災情,你留在家中,一會兒陸家的人還要來,總不能讓我去見她們?”


  秦箏驟然回神,聽他說這番話,倒是沒再堅持,隻在問了大夫調養的藥膳後,命廚房煨了一鍋筒骨紅豆湯,聽說對他舊傷有好處。


  ……


  陸家姐妹過來時,秦箏正在一筆筆對青州府這些日子的開支,底下的官員做了賬冊,呈到楚承稷跟前來,他不得闲,便是由秦箏代看。


  庫房已經開不出官銀了,但自武帝誕辰前往雲崗寺祭拜後,前來參軍的人依舊在不斷增多。


  發不出軍餉軍服都是次要的,武器總得配備上。


  楚承稷這些日子早出晚歸,就是在商議如何攻打扈州和孟郡。


  扈州好打,可若不拿下孟郡,他們對陣朝廷的七萬大軍,明顯出於劣勢,楚承稷想要的,是一箭雙雕。


  戰場上除了謀略,也講究一個天時地利,秦箏冥冥之中有種預感,楚承稷在等的就是這場大雨。


  她在前廳接待了陸家姐妹。


  那日在城門口初見,陸錦欣滿頭珠翠,面上點著精致的妝容,劉海也是梳上去了的,靠濃妝蓋住了那一身稚氣,今日一見,秦箏才覺著郢州送來的這姑娘,瞧著委實是稚嫩了些。


  陸錦欣穿著一身鵝黃的的挑線撒花裙,梳著雙髻,兩邊各簪一朵跟衣裙同色的珠花,與眉毛平齊的劉海放下來後,更顯這個年紀該有的嬌俏。


  相比之下,陸錦顏雖也是一身素淨的豆青色折枝裙,秦箏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到了驚豔。


  陸錦顏有著一雙很標志的丹鳳眼,眼角內勾,眼尾上挑,這樣的眼形在男子身上顯得威嚴,在女子身上則顯出幾分涼薄來,但相同的是,都讓人覺著貴氣。


  “來青州多時了,今日才前來拜見太子妃,委實是失禮,還望太子妃娘娘勿怪。”陸錦顏帶著陸錦欣,對著秦箏盈盈一拜。


  她是從小被當做太子妃培養的世家貴女,禮儀上自是半點挑不出錯處。


  秦箏臉上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笑意,既不熱絡也不疏離:“快快免禮,前些日子殿下不在青州,城內事務繁多,一直沒得闲找你們姐妹來陪本宮說話解解乏,別拘著,坐吧。”


  陸家姐妹這才坐下了。


  陸錦欣也隻在來青州那日見過秦箏一次,那時秦箏灰頭土臉的,若不是旁人給她說那是太子妃,她還以為隻是個被貶為奴籍去做苦役的美貌女子。


  今日見秦箏著錦繡羅衣,明明不是盛裝打扮,但也叫她偷偷吸了一口涼氣。


  落座後秦箏和陸錦顏說話時,她視線就偷偷在二人臉上打轉。


  顏姐姐好看,太子妃娘娘也好看!


  比較來比較去,她發現還是太子妃更好看!後面便一直偷偷打量太子妃,愈看愈覺著太子妃就跟那畫裡走出來的人一樣。


  陸錦顏從前大抵就不是個會逢迎的性子,她本是內定的太子妃,從來都隻有別人迎合她的份,想起此行的目的,她委婉道:


  “我嬸娘去得早,我那堂叔平日裡又鮮少管子女們,欣丫頭胡鬧,聽說我在青州,要來尋我玩,堂叔便直接命人將她送來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給娘娘和殿下添麻煩了,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聽聞昨夜暴雨城郊好幾個村落滑坡了,陸家在江淮一帶還有幾個布莊、糧鋪,我大伯今日便已前去調貨,想為青州百姓盡些綿薄之力,也為娘娘和殿下分憂。”


  她口中的布莊、糧鋪,自然是京城陸家從前留下的暗處據點,畢竟陸家明面上的產業,早就被朝廷查封了。


  秦箏有些意外,陸錦顏這話裡有兩成意思,一是陸錦欣並不是來聯姻的,甚至連理由都幫忙找好了——陸錦欣就是來青州找她玩的。


  其二麼,便是京城陸家想有個門路去楚承稷身邊做事。遇上這樣涝災,災民最缺的就是糧食和衣物,陸錦顏說她大伯前去調運糧食和布料,可不就是上趕著想幫楚承稷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


  楚承稷對京城陸家人是何態度,秦箏還不甚清楚,但總歸名義上是他外祖家,隻要京城陸家人不生事,楚承稷總不會薄待他們。


  他現在啟用郢州陸家的人,卻不用京城陸家的人,想來自有他的用意在裡邊。


  秦箏道:“你們有心了,陸家百年世家,風骨不墮,陸太師憂國憂民,陸家繼太師遺風,是楚室之幸。待殿下回來,我會同殿下說此事的。”


  言罷又命人賞了她們姐妹一人一對镯子。


  陸錦顏不卑不亢謝了恩,抬頭時望向秦箏的那抹目光,卻帶了一絲探尋。


  秦箏那番話可以說是滴水不漏,誇陸家又誇陸太師,寬了她們的心,若是換個城府低些的,隻怕已經要感恩戴德了。


  可她話裡,除了誇贊陸家,明明什麼也沒說,一句會轉告給太子,壓根就沒給她們一個準確的回復。


  陸錦顏同秦箏沒什麼私交,從前隻在宴會上見過幾次,那時她面上想什麼,陸錦顏一眼就能看出來,如今,倒是分毫都猜不透了。


  離開的時候,外邊的雨下得更大了些,秦箏本欲留她們,陸錦欣怕遇上太子,嚇得臉都白了,悄悄扯了好幾下陸錦顏的衣擺,陸錦顏婉言謝絕後,秦箏便命人引著她們出府。


  晶瑩的雨線從府門前的溝瓦上垂落,在地上濺起一片細小的水花。


  上馬車前,陸錦顏回頭看了一眼,冷風吹得她鬢邊的碎發緊貼在她臉上,她那一刻的神情,是傷感又帶著些許羨慕的。


  陸錦欣見她突然停下,側頭看她:“怎麼了,顏姐姐?”


  陸錦顏收回目光,“沒什麼,就是突然覺著,被困在原地的,不一定是當年的局中人。”


  她年少時喜歡過一個人,隻是那人的目光從未在她身上停留過。


  她一直以為自己活得清醒,今日方知,她才是守著過去糊塗度日的那一個罷了。


  陸錦欣顯然不懂她話裡的意思,茫然道:“顏姐姐在說什麼啊?”


  陸錦顏挽起唇角笑了笑:“就是突然好生羨慕太子妃娘娘。”


  從前她就羨慕秦箏,她是欽定的太子妃,什麼都被逼著學到最好,但再好的名聲也隻是為了配得上準太子妃那個身份,從沒人問過她,願不願走這條路。


  最尊貴的世家女兒,卻連喜歡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那時候每每在宴會上遇到秦箏,總有好事者把她們放到一起比較,討她歡心的人,詆毀秦箏不過是空有一副好容貌。


  那些人卻不知,她有多想成為她們詆毀的那個姑娘,父母疼愛,姐妹和睦,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哪像她,親緣淡薄,母親把她當做爭寵的工作,父親把她當做炫耀的資本,家中姐妹中一個個恨不能將她取而代之,她在陸家所有人眼中,不過是一個能給他們又帶來十幾年榮寵的物件……


  哪怕後來太子另娶了太子妃,陸家所想的,也是再物色一個能讓他們翻盤的人,把她嫁過去。


  所以那天聽陸錦欣說出那樣一番養女兒養貓狗的話後,她才會觸動。


  她以為,秦箏嫁入東宮後不會幸福的,她那樣的性子,就不該沾染一絲一毫的煙火氣,又哪能玩轉權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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