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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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姌呼吸一窒,好半天才壓住快要迸到嗓子眼的心髒道:“不然你叫母親下次輕些?”


  “不會有下一次。”李棣捏了一下她的耳垂,“姌姌,我們要個孩子。”


  沈姌手上的耳珰,直直地墜落在地。


  ——


  轉眼到了六月二十,陸宴照例又跑了一趟太醫署。


  院正搖頭道:“陸大人,我們已聽您吩咐的,派人定時到各家藥肆去檢查。可如您所見,發熱的是有,不過都是尋常傷風,至於瘟疫,真真是沒見著。”


  陸宴垂眸,眉目冷峻,一臉凝重。


  近來太醫署的這些人,對陸宴的態度真可謂是敢怒而不感言,在他們看來,沒必要為了一個天師而如此大費周折。


  誰都知道,這瘟疫傳播起來是極快的,可眼看這都六月二十了,一個病患都沒見到,顯然是被那道士給騙了。


  陸宴蹙眉道:“避瘟的藥包,還是提前準備吧。”


  太醫連連搖搖頭,“我說陸大人,您知道現在京城的藥材有多貴嗎?就那雄黃,花椒,降香,檀香,桑根,艾,真要備齊,那得多少銀子?”


  “還有您上次提過的焚燒香薰之法,乳香,南蒼術,北細辛等物更是難求,您去看看太醫署的庫存,哪有您要的那些?”


  陸宴轉了轉手上的扳指,知道為難太醫署也是無用,便道:“我會去找陛下解決此事。”


  陸宴走後,太醫連連搖頭,“這陸大人怎麼就非得認定長安會有瘟疫呢?”


  院正眯了眯眼睛,冷嗤道:“我看他是魔障了,不用管。”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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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慶十七年,六月二十三日。


  清晨的陽光鋪滿長安六街,隨著晨鼓響動,東西兩市也跟著熱鬧起來,文人墨客、世家子弟絡繹不絕。六月百花盛開,踏青遊玩的、賞花作詩的比比皆是,這不,馬車正一輛接著一輛地往城郊走。


  陸宴的馬車途徑西市,駛入光德坊,停在京兆府門前。


  孫旭手裡端著幾張各州縣發來的文書,行至陸宴身邊,道:“陸大人,這是你要的個州縣藥肆記錄,一樣,並無瘟疫的前兆。”


  陸宴接過,眉宇微蹙。


  他記得,夢境也是如此。六月三十日前的長安一片祥和,根本沒有天災降臨之兆。可在那之後,瘟疫來勢之兇,全然超乎了官府及百姓的想象,戶籍驟減,數以萬計的人死在這樣瘟疫之下,昔日裡熙熙攘攘的東西市空無一人,皇城腳下多少府邸都掛上的白紗了……


  “陸大人,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孫旭低聲道。


  “孫大人直說便是。”


  “陸大人對瘟疫之事如此重視,可是因為月初之時那兩位道士所測的國運?”孫旭一頓,繼續道:“可昨日太醫署來的人還說,咱們京兆府過於緊張了。”


  陸宴抬首直接道,“前些日子,我從太醫署調取了卷宗,看了咱們大晉朝歷代的瘟疫記錄,大疫大概有十五次,均算下來,是每六年一次,孫大人可記得上回爆發瘟疫是何時?”


  孫旭皺眉算了算,“好似還真就是六年前,可是陸大人,這種事乃是天災……也並非絕對。”


  “雖並非絕對,卻也不可輕視。”陸宴抬手抿了一口茶,繼續道:“慶元十一年那場瘟疫爆發於元州城,文卷上注著,一人染病,便可染一戶,一戶感染,則致一城淪陷。六年前,驛站還沒有現在多,朝廷得到消息後,雖然立馬開倉濟糧,派去了不少的兵和大夫,但卻在往返路上誤了足足一個月。到頭來呢?地方巡撫哭著來報,長江一帶,遍地屍骨,無人掩埋,杭、越地區封城半年,最後活下來的人不到二成,而這,還隻是瘟疫爆發期間,”


  孫旭的面容逐漸變得嚴肅。


  “大疫之後,人口驟減,百姓失去耕種能力,隻能靠著朝廷的濟糧度日。那時候邊境不安生,正好趕上突厥來犯,我軍實力並非孱弱,為何右相和吏部尚書要一邊率百官勸聖人停戰,一邊派使團聯合回鹘,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傷了元氣,打不起了。”


  “孫大人,元州城的人口不過是長安的兩成,長安一旦出事,會比之前更為嚴重,京兆府難辭其咎。”


  孫旭抬手撸了一把臉,深呼了一口氣,道:“陸大人就別嚇唬我了,您說的我身上已經有些發熱了。”說罷,他還摸了摸額頭。


  陸宴起身,用極低的聲音道:“太醫署的人,並不可信。”


  話音一落,孫旭的目光驟變,“陸大人的意思是……”這話,就不由引人深思了,


  “孫大人派人將太醫署查過的地方,再查一次吧。”


  孫旭點頭道:“我知道了。”


  ——


  午膳過後,陸宴闔上文卷,去了一趟東宮。


  行至門前,他躬身對門前的內侍道:“京兆府少尹陸宴,有事求見太子殿下。”


  “大人稍等,奴才這就給您通報。”


  “起開。”一個面目慈祥的公公笑著迎上來,掐著細嗓子道:“太子殿下說過,陸大人來訪,無需走那些繁瑣的禮節,老奴給您引路便是。”


  “多謝公公。”


  “陸大人怎麼這時候來東宮?”太子笑著道,氣色明顯比前幾個月好了許多。


  “稟太子殿下,我今日前來,是有要務在身。”


  太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可是因為京城近來傳的瘟疫,所以來找白先生?”


  陸宴點頭道是。


  “正好,我也有話對你說。”說罷,太子拿出了一張大晉朝的輿圖,用筆蘸了蘸墨水,將洛陽圈了起來,遞給了陸宴。


  陸宴看過後,抬頭與太子四目相視,瞬間多了一種猜想。


  由於夢中的瘟疫是在長安附近爆發的,所以他下意識便認定染病的百姓定會出現在長安附近,可近來他層層排查,並無不妥,若是突然爆發,也無甚可能。


  除非,開始並不在長安,而是有人將這股瘟疫,帶到了長安來。


  “殿下可是聽說了什麼消息?”陸宴道。


  “兩日前我去了一趟大理寺獄,見了沈文祁,同他說起了疫病。”太子一頓,又道:“洛陽這個地方,是他指給我的。”


  陸宴一聽沈文祁三個字,下意識地提了下眉梢。


  太子繼續道:“打從三年前,聖人便一直想擴建洛陽,並在那兒修築宮殿,那時候你應該已經回京都了,此事可還記得?”


  “我記得,雲陽侯當時力排眾議,反對此事。”


  太子聽著他對沈文祁的稱謂,不由真心一笑:“那你可還記得緣由?”


  陸宴點了點頭,“若想修築宮殿,必會大量砍伐林木,窮極土木之工,雲陽侯以洛陽所處黃河一帶,亂砍亂伐會使黃河大小災情更為嚴重為由,反對了此事。”


  “沒錯,當時聖人因為他的言辭,分外不悅。”想想也是,人家皇帝想給自己建造宮殿,不支持也就罷了,居然還說此舉會因來災禍,誰能樂意聽?


  不過成元帝也是個明君,更知沈文祁天生就是那個性子,所以也並未遷怒於他。


  默了半晌,陸宴低聲道:“可去年城西渠坍塌,雲陽侯府被抄家,工部尚書換給了孫家來做……”


  剩下的話,陸宴未說,可太子和他都十分清楚。


  那位孫尚書是真沒什麼本事,要非說本事,阿諛奉承倒是能算一個,自打去年他上任,洛陽城的擴建便開始了……


  先是砍伐了大量林木,後又搜集了五嶺以北的奇珍異石、嘉木異草、珍禽奇獸,以充園林。工程甚是浩大豪奢,令人嘆為觀止。


  太子又道:“沈文祁提醒我說,歷代瘟疫,半數以上,皆是在黃河流域發生,若逢水災,則會一發不可收拾,長安的地上水經他手改良過一次,已能做到分流分支,但洛陽卻沒有,瘟疫若是發生在洛陽,走井水,即刻變能傳染一城。”


  “殿下可曾派人去洛陽了?”


  “不止是洛陽,蘇杭一帶我也派了人過去,不過就是快馬加鞭,等消息從驛站傳回來,也需要四日。”


  陸宴的眼前忽然再次閃過夢中的畫面,上百個間府邸懸起了層層白紗,朝堂之上,官吏不足一半……


  攥緊了拳頭。


  隻有他知道,若是同前世一樣,再過七日,長安城便守不住了,根本沒有時間了。


  若是真有從地方傳進來的疫病,那必須即刻封鎖長安。


  ——


  安華殿內,許皇後臥在榻上,舉起手,輕聲道:“之遙呢,叫她過來給我染個指甲,昨兒聖人瞧了一眼,說沒有上回的好看,快給我換回來。”


  六皇子大步跨進殿內,朝宮女和內侍揮了揮手道:“本王與母後有話要說,都去外面守著。”


  宮女和內侍連忙躬身退下。


  許皇後見他眉宇中皆是鬱色,便道:“你這是怎麼了?”


  “母後可知陸宴方才去哪了嗎?”


  “你同母後賣什麼關子,直說。”許皇後捏了一個葡萄放入口中。


  “他去了東宮。”六皇子咬牙道:“兒子聽人說,還是太子身邊的公公親自出來迎的,什麼時候,他和東宮的關系這麼好了?姑姑那邊是不是也擇一方棲身了?”


  “靖安不會插手這些事的。”許皇後擦了擦手,又道:“陸宴在京兆府任職,是陛下的人,與各處接觸,本就在所難免,既是大大方方從東宮走進去,便隻是公務罷了。這些都不重要,燁兒,洛陽來的人,還有幾日能進城?”


  “最多三日。”


  “來了多少人?”


  “那邊本想多送些,但有些咳嗽症狀明顯的,便篩掉了,再除去死在半路上的,也就是百人。”


  “足夠了。”許皇後笑著拿出一張名單,“找個牙婆,將送進來的這些人,賣進各府便是。”


  六皇子低聲道:“京兆府調了兵力駐扎在城門口,查的頗嚴,此事,母後準備經誰的手辦?”


  許皇後猶豫了片刻,緩緩道:“孫家吧。”


  六皇子低頭看了看名單,疑惑道:“母親,這裡頭怎麼還有我門下的人?”


  “不然呢?若發病的都是平日與你不睦的官吏,陛下會怎麼想?”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和甄甄明日見吧,我需要快點推一推劇情。


  本章參考論文:


  《唐五代瘟疫與社會研究》


  《黃河中遊古代瘟疫與環境變化關系》


第83章


  雖說東宮已派人趕去了洛陽,但在消息沒傳回來前,陸宴也不能就這樣幹等著。


  六月二十四一早,陸宴便將京兆府現有的兵力分別調去了長安東西南北十二道城門,親自下令,持有出入城文書的,不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達官顯貴,皆要一一徹查,沒有文書的,直接壓回京兆府獄。


  午後,日頭正烈。


  楊宗將手中的信件遞給陸宴,輕聲道:“主子,從昨日起出入長安的人突然變多了,著實不好盤查,屬下方才匯集了各處傳來的消息,可疑之人甚多,但都不是我們要找的。”


  “早上進城的那幾個戲班子,白道年那兒怎麼說?”陸宴道。


  “並無疫病。”楊宗皺眉道:“那些人也不是什麼善茬,一聽沒病立馬翻臉,說咱們京兆府無故羈押百姓,要去刑部討個說法。”


  “叫他們去告,不必攔著。”陸宴冷嗤一聲道:“他們鬧得越兇,就越是有問題,一會兒你回衙門,將一半人放走,留下另一半慢慢審,出什麼事我擔著。”說實在的,眼下還有什麼能比疫病更重要呢?


  楊宗立馬會意,“屬下明白。”


  兩日之後,城門口的人越來越多,由於排查嚴格,許多昨日就在排隊的,到了今日都還未進城,百姓怨聲不斷,爭執聲也不斷。


  一個身著紅裳的婦人,扭著腰肢,搖著真絲绡麋竹扇,嗲聲道:“我說官爺喲!奴是打揚州來的,我們容家調教的姑娘個個身世清白,還沒跟過人呢,可任官爺搜查,隻是長安有貴客等得急,官爺能否行行好,叫我們先進去?”


  官兵被這婦人的語調撩的面紅耳赤,輕咳兩聲才道:“退後,一個個來。”


  紅裳婦人悻悻退下,一個婆子笑著走過來道:“官爺,我們姑娘可是永安伯府大夫人的的外甥女。”說罷,就將手中的兩個金葉子遞了過來。


  官兵下意識朝陸宴這往了一眼,不幸對視,立馬回頭擺手道:“行賄乃是重罪!嬤嬤慎言!”


  過了一會兒,又一個太太躬身走來,“我這老婆子年逾花甲,身子又不好,在這等了兩天,夜裡的風吹的我頭疾都犯嘍,我老婆子是來京城求醫的,可眼下的卻更嚴重嘍。”


  有人跟著起哄,“這正午的太陽,都要給我們烤化嘍!”


  就在這時,孫旭駕馬前來,低聲道:“陸大人,北門那裡突然有外商鬧事,少說也得有五千人,且不說衙門輕易不會同外商動手,就是真動起手來,可調用的兵力也是……”


  陸宴用中指揉了揉眉心,摘了自己一塊玉佩,對楊宗道:“派人回鎮國公府借兵,各城門之間距離甚遠,要騎兵。”


  孫旭心裡一安,不禁默默道:果然還是陸大人辦事牢靠。


  鄭京兆告病在家,陸宴儼然成了代理府尹,排查疫病這事,已是徹底落到了他的肩上。消停不過幾個時辰,魯參軍快馬來報,“大人,西門那邊出現了許多流民,皆帶著棍棒,他們以無辜百姓為質,非要闖進來。”


  “多少人?”


  “屬下粗略估計了下,得有二百多人,至於有沒有後手,就不知道了。”魯參軍皺眉道:“大人,咱們放行嗎?”


  “飛鴿傳書上報給宮裡,由聖人定奪。”陸宴一頓,低聲道:“叫咱們的人先守著。”


  東西南北十二道門,這兩天就跟唱大戲一般,沒一處消停的,殺人的、放火的、搶劫的真可謂是齊活了,偏偏就是一個帶病的都沒有,幾番動靜下來,守城的士兵明顯被轉移了注意力。


  六月二十五日,寅初。城門口突然多了一輛花轎,侍從無數不說,身後還有七十餘擔的嫁妝。


  陸宴喚來一個士兵,低聲道:“那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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