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有一天下午，他偷偷塞給我一部手機。
「別急著拒絕，二手的，不值錢的。
「你不要，我就扔了。」
傅砚還說，我可以用這部手機來學習，他在手機裡存了很多英語資料。
厚厚的手機，沒有弟弟的那部漂亮，卻是我人生第一部手機。
我笨拙地操縱著手機，傅砚在旁邊很耐心地教我。
「我是你的緊急聯系人。」
他低頭看我，眼睛裡有閃亮的笑意。
「按下這個鍵，你的手機就會打電話給我。」
傅砚拍了拍我的頭。
「晚上回家要小心點，感覺不對勁就打給我。
「要是不方便說話，那你就敲手機。
「敲兩下，停一下。
「這樣我就知道你遇到危險了。」
他很認真地看著我。
我的臉莫名熱起來，拍掉他的手：「少看點小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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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砚沒有生氣，很溫柔地笑了。
他的瞳孔裡倒映出小小的我。
「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立刻趕到你身邊。」
三月的春風拂過。
我的心也在這溫柔的風裡重重一跳。
13
敲兩下，停一下。
我努力仰起頭，撞向了金屬的桌子。
撞兩下，停一下。
傅砚。
救我。
砰砰的響聲裡，很快，眼前開始模糊。
臉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額頭的鮮血，還是眼睛裡流出的淚水。
傅砚。
救我。
求求你。
救救我。
電話裡，忽然響起一個女聲。
「阿砚，是誰呀？」
傅砚似乎把手機拿遠了些：「姜餘的電話。
「可能是誤觸了。」
我慢慢停住了動作。
沈瑤撒嬌說：「你快回來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好。」
我甚至來不及做什麼。
電話就那樣被掛斷了。
我茫然地看著前方，後知後覺地想。
原來，傅砚已經忘記了。
好痛啊。
手好痛啊。
頭好痛啊。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綁匪笑著在我耳邊說：「真可惜。」
鮮血和眼淚倒流進我的眼睛裡，把一切都染成了紅色。
14
報警以後，傅砚三天兩頭就要去一趟我家。
大概是心裡懷著希望，總覺得我過一會兒就會回家。
沈瑤經常陪著他，安慰他。
有一天他們在樓道裡撞見了我媽。
我媽知道傅砚是我男朋友，找他要錢。
沈瑤陰陽怪氣地嘲諷，傅砚的態度卻很反常。
他給了我媽一張卡，威脅她不要再來打擾我。
傅砚衣著華貴，氣度不凡。
我媽這種欺軟怕硬的人，立刻就答應了。
我在一旁看著。
心想，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啊。
15
好幾個月前，下班回家的路上，我遇見了我媽和我弟弟。
他們問我要錢。
高中畢業後，我從家裡跑出來，就再沒跟他們聯系過。
我想走，但被我媽狠狠拽住。
「你個白眼狼，我知道你在哪兒工作！你不給錢，我就上你們公司去！」
我了解我媽，她真的會堵在我們公司門口鬧事。
她要我每個月給她兩萬。
我求她。
我說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份工作，我說我剛轉正工資不高，還要付房租水電，我真的沒有那麼多錢。
我媽很冷漠：「沒錢你自己去想辦法啊。」
她又說：「你是不是找了個有錢的男的？找他要。
「你不好意思？那我去找他要。」
我渾身都在發抖，好像又回到小時候。
我哭著問爸媽，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也是你們的女兒啊。」
我爸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媽很不耐煩：「不想活著，那你就去死啊。」
我明白了，我是多餘的那一個。
多餘的東西，是不會被在意的。
別哭，姜餘。
我抹了臉，直起腰，平靜地對我媽說：「我每個月，會給你們一千，再多就沒有了。
「別逼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再逼我，咱們就一起死。」
「你個死東西，咒誰呢！」我媽撲過來要扇我巴掌。
我把她推開，她沒站穩，一下摔倒了。
「姜餘，你敢打媽，想死是不是！」
我弟急了，上來抓我的頭發，掐我的脖子。我力氣不如他，被他踹倒在地。
手機摔在地上，背面的鏡子裝飾碎成好幾塊。
我弟想來踩我的頭，我抓著鏡片站起來，發狠地往他身上扎。
尖銳的邊緣，在他手臂上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我媽尖叫起來：「你瘋了！你真是瘋了！」
我抓著碎片朝他們揮舞，他們看我瘋癲的樣子，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呆呆地站了一會兒，彎腰把地上的碎片全部撿起來，慢慢往家走。
我披頭散發，雙手都是鮮血，路人覺得我是瘋子，紛紛避之不及。
到樓下，看見了傅砚。
他一隻手揣在兜裡，另一隻手拎著我最喜歡的陳記包子。
「你怎麼了？！」
我慢吞吞地向他挪過去，笑著說：「走在路上，摔了一跤。」
我想，我笑得一定很難看。
因為傅砚看見我的笑容，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我把手攤在他面前：「手好痛。」
傅砚用酒精給我的手消毒，一圈圈纏上繃帶。
看著看著，我突然流淚了。
傅砚見了，什麼都沒說，隻是伸手抱住了我。
我的眼淚打湿了他的肩膀。
「傅砚，我沒有家了。」
傅砚用力抱緊了我。
「沒關系，沒關系，我在。」
他的懷抱很溫暖，我像個迷路的小孩，放聲大哭。
「我一直在。」
可是，傅砚啊，你最後還是騙了我。
16
傅砚報警後的第七天，我的屍體終於被發現了。
綁匪行兇後，就把我扔在那棟爛尾樓裡。
還是拾荒的流浪者，發現了我的屍體。
警察通知傅砚時，他那麼講究的人，衝到警局時，連扣子都扣錯了。
我死前掙扎得很厲害，死狀也很悽慘。
我不忍心看，傅砚卻眼也不眨地，直勾勾地盯著我的屍體。
蘇晚得知我的死訊後，狠狠扇了傅砚兩巴掌。
「你都做了什麼啊，他們說姜餘失蹤前一直在燈塔下等你……
「你不是說你愛姜餘嗎？你不是說你會保護她？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我飄到蘇晚身邊，試圖安慰她。
傅砚被人打了耳光，也沒有反應，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葬禮之後，傅砚住進我家裡。
他煮飯的時候會擺多一副餐具，找不到領帶時，會對著空氣喊我的名字。
沒有人回應。
房間裡空蕩蕩的，隻有他一個人。
傅砚變得越來越沉默。
除了工作，他幾乎不再出門。
沈瑤每天都來找他，央求他打起精神。
傅砚沒有理會她，時間長了，沈瑤也不再來了。
傅砚住在我的房子裡，尋找我的痕跡。
隻有發現承載我們倆回憶的小物件，他才像活過來似的，喃喃自語訴說過去。
我站在他面前。
看著他下巴上的胡茬兒，青黑的眼圈。
輕聲問：「還有什麼意義呢？」
我活著的時候，在你身邊，可你的眼睛卻看向了沈瑤。
我那麼珍視的回憶，你卻輕而易舉忘記了。
「算了吧。傅砚。」
已經太遲了。
17
又過了幾天，家裡來了兩個客人。
是鄉村支教的老師，還有我資助的小女孩圓圓。
回鄉給奶奶掃墓的時候，我看到圓圓蹲在池塘邊哭。
她說繼父不給她讀書了。
我看著她像核桃一樣腫起的眼睛，告訴她沒關系，她一定能繼續讀下去。
「圓圓今天過生日，她說很想見姜餘姐姐，我就冒昧地帶她過來了。」
小女孩腼腆地笑，把手裡緊緊抱著的一罐幸運星舉起來，說要送給我。
傅砚盯著那罐幸運星出神。
大學時，我也給他折過一罐幸運星。
一千三百一十四顆，每一顆都藏著我的少女心思，寫滿了我對他的祝福。
舍友笑我傻，說這種玩意網上十幾塊錢一大把。
我笑著說，那是不一樣的。
這是姜餘，隻送給傅砚的幸運。
傅砚收到以後，高興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拿去到處炫耀。
後來，他把這罐幸運星收藏在床邊的櫃子裡。
我去他家裡時，沒有看到，問他：「幸運星呢？」
傅砚很隨意地說：「哦，沈瑤看到了，說好看，想拿回去做裝飾。
「也不是什麼值錢東西，放這兒也佔地方，我就給她了。」
我沉默不語。
「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很平靜地看著他。
「沒事。送就送了吧。
「你說得對，不值錢的東西罷了。」
圓圓問我什麼時候回來。
傅砚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騙圓圓，說我去旅遊了。
圓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哥哥，你一定要把我的幸運星給姜餘姐姐！」
傅砚說好。
他們聊了很多。
臨走前，圓圓拽住傅砚的衣袖，悄悄問他：「哥哥，你是不是姜餘姐姐說的那個人呀？」
傅砚一怔：「誰？」
「姜餘姐姐說，她跟我一樣，也沒有家了，但她有一個很重要的家人。姐姐說這話的時候，笑得好漂亮呀。」圓圓睜著大大的眼睛，「哥哥，這個人是你嗎？」
傅砚的嘴唇顫了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18
傅砚去找沈瑤，想要回那罐幸運星。
沈瑤說沒有，他抓著沈瑤的肩膀搖晃，追問她。
沈瑤受不了了，尖叫著說：「那種垃圾我早就扔掉了！」
傅砚好像忽然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愣在原地。
他失魂落魄地回去。
家門口多出一個快遞箱，收件人寫的是我。
我立刻意識到那是什麼。
那是我給傅砚準備的禮物，原本打算紀念日那天送給他的。
那段時間，我跟傅砚總是吵架。
不光是因為沈瑤，還因為我的工作。
他覺得我總是忙於工作，對他態度冷淡，也不像過去那樣關心他。
「是我重要，還是這份狗屁工作重要？」
傅砚希望我辭職，去他的公司。
我不同意。
這是我喜歡的工作。
在又一次加班沒回他消息後，我們大吵了一架。
冷靜下來後，我給傅砚發消息解釋。
我說我的能力得到了公司的認可，現在是一個小項目的小主管。
這個項目過去，就沒那麼忙了。
傅砚沒回消息。
項目獎金到手那天，我感覺自己終於從過去漫長的陰影裡走了出來，踩在一條能看見未來的道路上。
我去定做了一對男女對戒。
對著鏡子演練了很多遍，找自己最好看的角度。
「親愛的傅先生，請問你願不願意成為姜小姐的家人？」
19
傅砚看著掌心的戒指，眼睛慢慢紅了。
他又去看盒子裡的畫。
畫是我親筆畫的，內容很簡單，一個醜醜的小房子，兩個醜醜的小人。
穿著西裝，黑著臉的他，和穿著長裙，笑著的我。
房子裡，還有畫得圓滾滾的兩個小孩。
【親愛的傅先生，請問你願不願意成為姜小姐的家人，從此同甘共苦，同喜共悲？】
我的字跡被他滴落的眼淚暈得一片模糊。
「對不起，對不起……」
傅砚哆嗦著手去打我的電話，對那個永遠不會再被接聽的號碼，一次又一次地說對不起。
他跪在地上，號啕大哭。
20
我死亡的半個月後，兇手落網了。
他以人的痛苦取樂，喜歡讓自己的獵物既感受肉體的痛苦，也感受到心靈的絕望。
問及為什麼要殺害我，兇犯說是臨時起意。
原本，他的每個下手對象都是精挑細選，他會接近這些人，給她們打上標記。
兇犯說，我不是他的目標，可背包上卻掛著他的標記，一片特質的翡翠葉子。
他覺得很有意思，就對我動了手。
傅砚知道後，瘋了。
因為那個背包是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而包上的翡翠葉子掛墜，是沈瑤給他的。
21
傅砚綁架了沈瑤。
剛開始，沈瑤還搞不清狀況，問他這是做什麼。
「你是故意把翡翠吊墜送給姜餘的，對嗎？」
聽到「翡翠吊墜」四個字時，沈瑤臉色變了變。
她鎮定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阿砚，你別嚇我了好不好？」
沈瑤對他撒嬌。
「我的手腕被綁得好痛呀，幫我解開好不好？」
傅砚沒有反應，自顧自地說：「那段時間，你跟我說有人騷擾你，跟蹤你。你求我保護你。
「你察覺到了危險，所以你想把這個危險轉嫁給姜餘。
「你生日那天收到的威脅短信，也是偽造的。」
傅砚的語氣陰沉沉的。
沈瑤終於維持不住鎮定。
「我真的不知道那個人是殺人犯。
「而且，他已經被抓住了，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沒有結束。沈瑤。」傅砚定定地看她, 「那個人還有兩個幫兇。」
他握著刀靠近沈瑤。
「這兩個幫兇，也應該付出代價。」
沈瑤嚇得尖叫，哭著哀求他放過自己。
察覺到傅砚臉上沒有絲毫動容, 沈瑤情緒崩潰地辱罵他。
「你這個瘋子！跟我有什麼關系！
「她算什麼東西，敢跟我搶！
「哈哈哈……聽說她四肢都斷了, 還在往外爬——」
刀子刺入身體，沈瑤再發不出一點聲音。
我在一旁，看著這場鬧劇。
心裡沒有復仇的快樂，隻感到很疲憊。
傅砚的刀刺向自己，他倒在地上, 痛苦地喘息著。
瀕死之際, 他望著虛空，眼睛頻繁轉動。
好像在尋找什麼。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謝謝你。」
謝謝你過去為我做的一切。
還有。
「我恨你。」
傅砚。
我恨你對我的痛苦視而不見。
我恨你明明察覺了那通電話的異常, 卻因為不想面對我可能的責難，掛斷了電話。
我恨你，讓我深愛的那個少年, 變成了泡影。
傅砚瞳孔猛然縮緊, 身體開始發顫。
我轉過身去, 沒有回頭。
靈魂上的束縛終於消失了。
我自由了。
22
我的靈魂飄在半空中。
我先飛去了公司。
我的工位已經被清理過了, 桌面上放著幾個水果，都是我喜歡吃的。
同事們嘆息著我的離去。
樓下面館的老夫妻, 還在問我怎麼不來了。
每次我加班, 他們都會在我的面裡加一個雞蛋。
最後, 我去看了蘇晚。
小咪正蹲在她家門口，朝外張望著。
我一落地，它就喵嗚喵嗚地朝我跑過來, 繞著我的腿打轉。
它看起來很健康，真是太好了。
蘇晚聽到小咪的聲音, 從廚房走出來：「怎麼啦小咪？」
她看著小咪的動作，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姜餘！是你，你回來了對不對？」
她聲音帶著哭腔。
「我一直在想你, 你怎麼才來看我啊？
「你在底下過得好不好？
「是不是沒錢花, 我明天就去給你燒錢, 再給你燒十八個帥哥……」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說著說著, 蘇晚忽然落了淚。
「姜餘，你什麼時候去投胎呀？
「等等我好不好。
「我就要結婚了，到時候，你來做我的女兒。」
她流著淚微笑。
「我們一起給小咪養老，再養隻小兔子。還有你喜歡的甜點，我已經會做嘍。不過你不能吃太多，那樣會蛀牙……
「我會對你很好很好, 不會讓你吃一點苦，受一點罪……」
「我要讓你變成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因為我連續兩天沒有上班，電話也打不通，公司打給了我的緊急聯系人。
「完再」這個笨蛋呀。
我笑著抱了抱她：「我要走啦，小咪就交給你了。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我親愛的朋友, 願你平安喜樂，歲歲無憂。
再見了。
我最後回望了一眼。
再見了，親愛的世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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