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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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畫像


  明華章覺得這話奇怪,問:“怎麼說?”


  明華裳回道:“經常有人說相見恨晚,有些人明明是第一次相遇,契合的就和認識了半生一樣,很多想法不謀而合。而讓外人看,也會覺得他們身上有一種極其相似的特質,俗稱一類人。比方說我和二兄,雖然是兄妹,但讓我們倆殺人,殺人現場、手法肯定截然不同。所以我就想能不能反過來,從現場痕跡猜測兇手的想法,再描繪他在現實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明華裳說完,有些緊張地看向明華章,怕他覺得她荒謬可笑。明華章輕輕笑了聲,拉緊她的衣領,說:“雖然我不理解,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打比方總是這麼另闢蹊徑。”


  明華裳不好意思笑了笑,縮在絨毛裡,說:“兇手一共殺了三個人,現在我已經有模模糊糊的輪廓,但還是將三個現場看完再下結論。二兄,我想去看看蓮心。”


  明華章最初出門就為了查看蓮心,耽誤了這麼久,終於要回到正題了。明華裳感悟前兩個現場花了許多時間,現在已入深夜,風雪非常寒冷。明華章將她脖子前的系帶解開,重新系好,直到將她裹成圓滾滾的,才說:“好,走吧。”


  明華裳像個移動的毛團跟在明華章身後,她問:“二兄,你不嫌棄我耽誤時間,或者胡思亂想嗎?”


  明華裳是個女子,還是個比較廢物的那種,在世俗眼裡應該待在內宅裡傷春悲秋、相夫教子,見到殺人這種惡行理應回避,是非曲直自有上面的大人物判定。


  可是明華裳卻對著命案指指點點,甚至僅憑自己的“感覺”,就想推翻官差多年來由經驗攢出的辦案流程,自闢蹊徑。


  這種事要是說出來,肯定會被許多儒生斥為胡鬧,斥責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不該幹擾司法。


  明華裳沒法管別人,但她很想知道,明華章是真的將她的話聽進去了,還是出於“寵愛”妹妹,勉強聽完,其實壓根沒有認真。


  明華章走在她前面,少年肩膀挺拔,身姿如松,背影投下來似乎能罩住整個明華裳。


  他沒回頭,聲音冷淡,但無聲替她擋住絕大部分風雪:“所謂朝廷規章、金科玉律又不是天生的,都是試驗過後,行之有效才被固定下來的。你的想法和他們不一樣,不能說明你是錯的,隻能說明從前沒有你這樣的人。你想說什麼、想做什麼,盡管放手去做,不必擔心別人怎麼說。你是明家唯一的娘子,理應一生順遂、安康快樂,哪怕天塌下來,我也會擋在你前面。”


  明華裳心生感動,她從前覺得二兄盛名在外、高冷薄情,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但她試著邁出第一步後,發現他冷是真的,但一點都不薄情。


  像是剛落下的雪,明淨高潔,可是用真心去烤,也會慢慢融化成水。


  明華裳提著的心放下來,哪怕被凍了半晚,她也覺得開心。她見明華章僅穿著單薄的衣袍,手臉露在風雪中,白得越發不似真實。她不知道明華章為什麼抗拒溫暖,但既然她看見了,肯定不能自己取暖,卻放著二兄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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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華裳蹦蹦跳跳跑到明華章身邊,兩手包住明華章的手,放在嘴邊呵了口氣。明華章沒對身後設防,被她將手捉住,他反應過來後立刻要抽回,卻被明華裳拽住不放:“二兄,你看你指尖都冰了。我穿的厚,我幫你取暖。”


  “不用。”明華章無奈道,“我不冷。”


  “胡說,你也是肉長的,怎麼會不冷?”


  他們倆爭辯著,院子到了。這是明華裳和任遙曾經居住的客院,但現在一片黑暗,死寂無聲,正門大剌剌敞著,像一隻潛伏在黑暗中的怪獸,不懷好意張開了嘴,等著獵物自投羅網。


  明華章熟視無睹,平靜走入黑暗中。他點亮了火折子,倏地逼退黑暗,也照亮了不遠處的女屍。


  風聲呼嘯,幽火搖曳,這種氛圍實在恐怖,但明華章就像感覺不到一般,一手執著火引,另一手翻查蓮心屍體,完全不忌諱和那張蒼白詭異、頂著兩個血窟窿的臉貼得極盡。


  明華裳覺得她算是很心大、很木的人了,看到這一幕都有些發毛。她默默拉緊鬥篷,問:“二兄,你一點都不怕嗎?”


  “怕什麼。”明華章聲音很從容,冷清的近乎冷漠,“她是被人殺死的,要怕也該怕那些斯文體面的活人,為何要怕一具死屍?”


  明華裳無言以對,默默克制住對死人的恐懼,小心尋找遺留在屋裡的心理痕跡。


  這裡應該不是兇手殺蓮心的第一現場,但對於明華裳來說,兇手如何安放屍體,如何布置他心目中的儀式,遠比行兇現場更重要。她緩慢在屋中踱步,她的腦海中,有一個人影正邁過門檻,他肩上是一個嬌美、柔弱,還帶著溫熱的女子身體。


  他在公侯小姐的寢房裡暢通無阻,周圍明顯屬於貴族女子的擺設讓他既興奮又憎恨。他環顧四周,床底、衣櫃、坐具,可以擺放屍體的地方有很多,可是這些都還不夠。他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滿意的地方。


  床。


  被褥整整齊齊疊放著,上面似乎還有女子的幽香。他激動地將“他的女人”放在榻上,拉開被褥,將不久前還蓋在貴族小姐皮膚上的錦被,覆在蓮心臉上。


  明華裳不知不覺已經半蹲在床榻前,直愣愣盯著蓮心空洞的眼眶。明華章用火折子在她眼前晃了一圈,喚道:“二娘?”


  明華裳猛地回神,偏頭看到明華章擰眉望著她,眼裡似有擔憂。火星明明滅滅,他筆挺的臉籠罩在火光中,一半明一半暗,有一種壁畫上天神般的莊重感。


  明華裳愣了半晌,從那種極致共感中掙脫出來。明華章見她還不說話,伸手要去探她的額頭,被明華裳猛地抓住。


  “二兄,最重要的一個點,我想到了!”


  明華章自己說著不介意和屍體靠近,但看到她蹲在死人前,他還是不動聲色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到清淨處:“嗯?”


  明華裳完全沉浸在興奮中,一點都沒注意明華章的動作:“我之前一直拿不準他對女人的態度,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顯然他很仇視我們,刻意要嚇我們一跳。但如果隻想嚇人,將屍體吊在門口,我們一開門就能看到,效果不是更好嗎?為什麼偏偏要將蓮心藏到我們的被褥裡?”


  明華章一直在查蓮心是怎麼死的,兇手用了什麼工具、在什麼時辰,倒沒有想過背後的原因。


  是啊,但凡有行動,背後必有需求,兇手做這些時,心裡在想什麼?他為什麼偏偏要這樣做,而不是那樣做?


  明華章虛心求教:“為什麼?”


  明華裳指向床榻,目光亮的發光:“因為床榻。床和其他家具不一樣……”


  明華裳本來想說床是進行夫妻生活的地方,這個意義遠超普通坐具,但話到嘴邊她才意識到面前是她兄長。明華章眼睛優美而清亮,認真看著她,她要怎麼說?


  明華裳臉一紅,鮮見的卡殼了。明華章看到她的表情意會了,他有些尷尬,但他是兄長,怎麼能在妹妹面前想這件事?他努力端著寵辱不驚的穩重架子,說:“然後呢?”


  明華裳也不知道明華章懂了沒有,磕磕巴巴繼續往下說:“這是他潛藏的想法,恐怕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受到挑釁,宣告自己的力量時潛意識會選床,正好反映了他的人生經歷。”


  明華章這回注意力是真的被吸引走了,沒有再糾纏於那些緋色尷尬:“人生經歷?”


  一個殺人現場,竟然還能看出來兇手的人生經歷?


  “嗯。”明華裳點頭,從頭整理自己的思緒,“他應當是個男人,年齡在二十到三十之間。不會太小,年輕的話沒有經驗,不會對床有這麼強的情感偏見;也不會太老,畢竟兩天連殺三個人,對體力的考驗不小。鑑於他對美麗的侍女有這麼強的渴望和恨,我猜測他曾有過一位妻子,容貌美麗,長袖善舞,鄰裡都很喜歡她。他的妻子可能在大戶人家做侍女,但後來出於一些原因背叛了他,很可能做了對方少爺的侍妾……”


  明華裳說到這裡頓了頓,她想到太平公主府的情況,道:“不對。不是少爺,而是主君的侍妾。”


  想通這一點後,明華裳的思路越發順暢:“看他對屍體的殘暴程度,可見他孔武有力,體力甚好,佔有欲強,能輕輕松松勒死一個女子。這種人發覺妻子出牆時,極有可能會暴怒,當即暴打甚至殺死妻子,他的憤怒不至於要壓抑數年後,發泄在一群和他妻子無關但身份相似的侍女身上。所以,最有可能的解釋是他有事離家,不知妻子近況,等他回來時,妻子已經跟著貴族跑了。所以,他應當從過軍,是個實力強悍的軍人。”


  明華章腦子裡幾乎馬上就有畫面了,但他沒有貿然接受,而是問:“離家數年的也可能是商人,你為什麼覺得他是行伍中人,而不是遊商?”


  明華裳說:“雖然總說人命天定,但我覺得,一個人的性格和他入哪一行其實是相互選擇的。一個從商的人,不會好鬥,同理,一個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的人,從一開始就不會走上經商的道路。他將記仇和報復擺在這麼明面上,不像是一個商人的思維,更像一個士兵。而且,因為他好鬥、殘暴卻不知遮掩的性格,在軍中也混不好,多半會被排擠出來。可是他卻出現在太平公主的山莊,可見,他離開軍隊後投奔了權貴,成了某個大人物的家奴。”


  二十到三十之間,曾在行伍卻又成為家奴,兇狠好鬥,跑過一個妻子的壯年男子……明華章腦海裡立刻浮現出一個人。


  明華裳看到明華章的表情,問:“二兄,你有人選了?”


  明華章嘆了一聲,說:“也許吧。”


  如果他的推測和明華裳的畫像沒錯。


  明華裳興致勃勃湊過來,問:“是誰?”


  明華章想到那人背後的勢力,下意識要拒絕她:“這些和你沒關系,你不要聽了。”


  “怎麼沒關系!”明華裳看熱鬧正在興頭上,怎麼肯善罷甘休,“我差點被他害死。我要是不知道是誰,沒做好防範,下次死的說不定就是我了!”


  明華章立即沉了臉,嚴厲地瞪了她一眼:“不許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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