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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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明華裳硬著頭皮擠出一個笑,說:“沒有,隻是做了個噩夢,有些恍神。讓祖母見笑了。”


  明老夫人其實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但既然提到了,當著明華章的面少不得多問兩句:“什麼噩夢,嚴重嗎?用不用開幾帖藥吃?”


  明華裳一聽要吃藥臉都苦了,可千萬別,她現在最怕喝藥了。明華裳委婉謝絕明老夫人的好意:“多謝祖母,不用這麼麻煩,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明老夫人也知道明華裳面團一樣沒個心氣,唯獨心大,尤其吃得好睡得好。她淡淡點了下頭,也不再追究,而是看向另一邊的明華章:“二郎,太平公主要在飛紅園設宴,你意下如何?”


  明華章是鎮國公唯一的兒子,但他上面還有一個早殤的大兄,所以排行二。


  明華章頷首,清清淡淡說:“孫兒知道。聽聞這次女皇開恩,特許皇儲諸子出宮赴宴,孫兒想去宴會上見識一二。”


  明華章願意去,正合明老夫人心意,但她倒不知道皇儲的兒子們也要去。


  皇儲被女皇軟禁宮中十餘年,連他的兒女們也討不了好,全被關在宮裡,等闲接觸不了外界。看來太平公主著實得寵,竟然能讓女皇大發慈悲。


  哪怕出宮的不是皇儲,隻是他的兒子,也足夠了。


  明老夫人問:“是哪幾位郡王?”


  “臨淄王和巴陵王。”


  明老夫人哦了聲,不知道失望還是放松:“皇孫呢?”


  明華章筆直坐著,修長的手搭在膝上,緋紅圓領袍襯得他皮膚極白。他端坐在檀木案邊,如一尊交相輝映的玉像:“皇孫要留在宮中盡孝,脫不開身。”


  明老夫人慢慢點頭,她下意識琢磨女皇此舉的意味,然而他們這位女皇當皇後二十八年,當太後四年,當皇帝十年,心機比海都深,明老夫人實在看不懂女皇的意圖。她嘆了口氣,說:“罷了,年關難得放松,你就當去認識幾個同齡人,散散心吧。”


  明老夫人放棄揣摩女皇的心意了,那麼多宰相名臣都看不穿她,明老夫人如何能行?明老夫人自我安慰地想,就算女皇並不打算起復皇儲,讓明華章去認識幾個青年才俊,為日後入仕鋪路也是好的。


  隻是作為高宗朝的舊臣,明老夫人遲遲看不到李家的王爺得勢,心裡不免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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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家走到這一步,還得從十多年前,周武篡唐開始說起。


  當今這位女皇原本是高宗的皇後,後來她從兒子手中奪過皇位,自己登基稱帝。她登基後,原本的李氏皇族就成了動搖她統治的眼中釘,垂拱到天授初年,舊皇族幾乎被屠殺一空,而她的兒子,曾經登上帝位又被她拉下來的前皇帝現皇儲,就成了一個極其尷尬的存在。


  皇儲在宮中孝敬母親,一孝敬就是十來年,外面的臣子既想見他又怕見他。好不容易女皇松了口風,願意放皇儲的兒子出來透透氣,沒想到出來的並不是皇儲的嫡長子,而分別是庶三子臨淄王和庶四子巴陵王。


  非長非嫡,根本不能代表皇儲,就算出來參宴又有什麼用呢?


  鎮國公明家是從太宗那輩跟下來的,多年來和皇家關系甚密,立下汗馬功勞,明懷淵還曾做過章懷太子的侍衛。


  這本是妥妥的青雲路,誰能知道橫空出現一位女皇,折斷了明家的前途。明老夫人又嘆了一聲,明家折戟沉沙,這些年鎮國公在朝堂中完全成了邊緣人,領著一些又苦又累還沒功勞的活,今年過年都沒趕回來。


  家族不景氣,唯獨看到芝蘭玉樹的孫兒華章能讓明老夫人舒心些了。明老夫人對明華章說:“我一把老骨頭了,懶得折騰,二郎,飛紅宴你帶著二娘去吧。山上下了雪,路估計不好走,你多加小心。”


  明華章代表鎮國公府去赴宴毫無異議,但明老夫人特意安排明華裳也去,自然是思量過的。


  首先,他們兄妹是龍鳳胎,兆頭好,討上位者喜歡;其次滿朝風雨欲來,明老夫人不欲提前壓注,但門路該準備起來了,讓明華章去郎君中結交人脈,明華裳去女眷中打探消息,既不太過熱情又不落人口實,是一個剛剛好的位置。至於為什麼不派其他孫女去……當然是因為明華裳夠老實,不會動不該有的心思。


  這場宴會要辦三四天,那麼多少年少女在山上宴飲玩樂,萬一明家的女兒和某位郡王搞出些首尾來,明老夫人就該怄血了。


  明華章叉手應下,目光掃過明華裳,並不掩飾其中的不贊同:“謝祖母提醒。但她同去……”


  明華裳下意識抬頭,和明華章的眼睛對上。


  明華章不虧玉郎之名,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輕輕抿著,是非常出挑的相貌。而此刻他眼睛中帶上了審量和挑剔,像一捧難伺候的雪,讓人覺得他的高傲倦怠都是理所應當。


  明華裳腦海中驟然劃過夢中那雙眼。


  那時他依然是這副高冷疏離的模樣,可是在所有人都對她指指點點時,唯有他站出來,對執意要趕她走的鎮國公說:“她沒做錯什麼,錯在蘇氏,與她無關。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在外如何自保,讓她留在國公府吧。”


  明華裳覺得,就憑他這句話,她就願意相信害死她的人不是他。明華裳在那些拒絕之辭即將出口時,猛地截住明華章的話:“我想去飛紅宴長長見識,二兄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明華裳現在就和驚弓之鳥一樣,不知道誰要殺她,不知道她死於何物,她不由自主開始審視自己身邊每一個人。


  二房是庶出,身份矮一頭卻又心高氣傲,很看不上被她們認為繡花枕頭的她。三房是明老夫人的嫡幼子,非常受寵,明妁從小被養得驕縱,什麼東西都要最好的,就算明華裳再隨性,也不免和明妁有過許多摩擦。


  做夢之前,明華裳隻覺得牙齒都有磕到舌頭的時候,一家人有爭吵很正常。但現在,曾經無傷大雅的龃龉就成了殺機,二嬸、三嬸、大姐、三妹,還有那幾個堂兄弟,每一個仿佛都可能是兇手。


  還有國公府中的奴僕、管事……沒細想前明華裳覺得自己人緣很好,但現在,她才驚覺她好像得罪過很多人。


  偌大的府邸中,明華裳隻敢相信明華章。如今鎮國公在外剿匪沒有回來,明華章要出去赴宴,明華裳怎麼敢單獨留在府裡?


  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要跟著明華章一起出門!


第3章 龍鳳


  明華裳這話插地非常突兀,明華章原本的話卡住,淺淺淡淡瞥了她一眼,道:“飛紅園在邙山上,本就車馬不便,最近還下了大雪,山上的路恐怕十分難走。你既然身體不舒服,就不要去了。”


  少年說這話時斂著眉,神色是他一貫的高傲冷淡,但瞳仁中卻含著認真。在場這麼多人中,明華章大概是最不好親近的了,但明華裳聽到他的話卻心中一暖。


  原來,明華章進來時看了她好幾眼,並不是覺得她打哈欠丟人,而是以為她不舒服。


  明華裳做了半宿噩夢,哪怕她努力打起精神,仍不免臉色蒼白,神志恍惚。可是她進來這麼久,祖母、嬸嬸以及兩個堂姐妹誰都沒有多問一句,反倒是出了名高冷的明華章注意到了。


  明華裳心中十分感動,原來,兄長還是關心她的。以前她害怕明華章的冷淡,再加上兩人同為龍鳳胎,卻一個優秀一個廢物,她覺得明華章肯定看不上她,所以很識趣地從不去打擾。現在看來,是她想岔了。


  哪怕是手足親人也要維系關系,他們的交集本來就不多,她再不主動些,兩人怎麼可能有話說呢?


  雖然他們並不是親生兄妹,但在一個宅子住了十六年,明華裳真心把他當兄長。如果他們兩人關系好一些,明華章願意給她更多庇佑,幕後之人看到,是不是就不會殺她了?


  再不濟,她抱上明華章這條大腿,以後哪怕真千金回府,她也能請求明華章多派些人手保護她,讓她平平安安離開明家。


  她的親祖母蘇嬤嬤貪心不足,擾亂了真千金的一生,哪怕這並非明華裳所願,也終究是她欠了真千金。她享受了十六年不屬於自己的榮華富貴,該知足了,等蘇雨霽回來後,她願意讓位,並主動滾出國公府。


  但是,調換真假千金並不是她主動要求的,她不該為此搭上一條性命。她不在乎明家的財富權勢,卻十分愛惜自己的命。


  她想好好活著,如果可能,還要抓出來殺她的兇手。


  為此,讓她做什麼都行。和性命安危比起來,區區雪路算得了什麼呢?


  明華裳咬咬牙,義無反顧說:“我不要緊,隻要能跟著二兄,去哪裡都沒關系。二兄不會嫌我累贅吧?”


  明老夫人暗暗皺眉,未出閣的閨秀怎麼能說這種話?太不矜持了。但念及他們兩人是龍鳳胎,娘胎裡手貼手足貼足一起長大的,比尋常兄妹親密些也是常理,所以明老夫人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


  明華章其實還是不贊同。他不想讓明華裳去飛紅宴,並非因為山雪難行,而是因為魏王、梁王、高陽王等武家人都會去。太平公主奢靡縱欲,城外沒御史盯著,宴會上定是烏煙瘴氣,魚龍混雜,他並不願意讓明華裳面對那些。


  但明華裳直勾勾盯著他,那雙眼睛又黑又圓,像小鹿一樣期待地望著他,明華章那些拒絕的話實在說不出口,隻能無奈地退了一步:“好吧。但出去後你要聽我的,不許單獨行動。”


  明華裳沒想到明華章竟然同意了,她怔了下,喜出望外:“謝謝阿兄!二兄你最好了!”


  少女的歡喜直白熱烈,毫不掩飾,眼睛裡是不可逼視的灼亮。明華章疏冷慣了,驟然被這樣明亮的笑容包裹,都有些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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