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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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劭從北屋出來,腳步迅捷,徑直到衙署,提筆於竹節上落下手書,完畢加自己的符印,一剖為二,命人一半送公孫羊,一半送至李典手上。其餘諸事也交待完畢,當天便帶了先前隨自己早歸的那十幾名親隨,便裝出行,辭漁陽循馳道南下。


他這趟南下,速度比之小喬當初出行,快了不止一倍,才十來天便過了去往兖州最近的黃河烏巢古渡口,再行路個幾天,兖州便在眼前了。


原本他一路都是疾行,但越靠近兖州,反而慢慢地放下了速度。這日到了東郡,卻止步在了距離城池足有七八十裡之外的馳道之上,不再前行,派了一名得力親隨中郎將雷炎去往城中傳送消息。


雷炎快馬當日入了東郡,尋到喬家。


喬平這日正在太守衙署裡忙碌,忽然家中家僕來報,說漁陽的魏家來了要接走女君的人,未免詫異,急忙放下了手頭的事,趕了回去見人。


雷炎知這匆匆趕到的中年男子便是君侯的老泰山,東郡郡守喬平。態度頗恭。照了魏劭的吩咐,絕口不提他親自來而來,隻說是自己奉命來接走女君。因大隊不便入城,等在了城外。說完奉上魏劭給的信符。


喬平怎會想到魏劭會親自南下來接女兒,信以為真,忙致歉:“實在不巧,讓將軍空走了一趟。我女兒兩天前剛離了東郡,去往徐州探舊。當時她說走了徐州便立刻返回,繼而北上歸家。將軍一行人馬,遠道風塵而來,想必乏了,不若入城,在敝地小歇數日,等我女兒返回東郡,將軍再接去一並北上,如何?”


雷炎原本以為女君在家,自己照君侯之命,接了人走就是。不想卻撲了個空,女君去了徐州。遲疑了下,問:“使君可否告知女君去往了徐州何處?”


小喬去探比彘大喬,也不是什麼說不得的隱私。喬平道:“我有一侄女,與女兒一起長大,二人感情篤厚。如今侄女隨她丈夫居於靈璧,我女兒前去探親。快則五六日回返。慢也不過□□日。將軍入城等候幾日,意下如何?”


雷炎自己不好做主。客氣道謝了幾句,先便告辭出門,說先出城,商議了再論。


喬平送他出來。雷炎再三請留步,隨後匆匆出城。


魏劭等在城外道旁,遠遠終於看到雷炎回來,卻去是一人,回來也是一人,望了眼他的身後,並不見車駕。聽完雷炎回報,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


雷炎道:“喬使君再三請留。主公不若進城,等女君歸來,再接了一並北上?”


魏劭轉頭,望了眼那條繼續通南的馳道。


“他說女君前日方去往靈璧?”


雷炎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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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劭沉吟了下。


他雖居北方,但對南方的地勢,尤其往來各處塞要城池的關卡和馳道,並不陌生。


徐州向來為兵家爭奪之地,地理通道,魏劭更是了然於心。


從東郡到靈璧,她必定以馬車走於馳道,日行夜息,最快也要四天時間。如今才過去兩天,他若立刻動身,先走捷徑便道,必能早於她先抵達通往靈璧的一處必經之道九裡關。在那裡等候,就能攔截到她一行人馬,勝過留在這裡空等。


更何況,他從深心底處,依然極是排斥再與喬家人多打交道的。


魏劭打定主意,便不再猶豫,立刻掉頭繼續南下,改走荒野捷徑,入夜,中間不過短暫停歇,次日的中午,轉回馳道。


這裡距離九裡關,不過隻剩半日的快馬腳程。很快應就能在前頭攔截到她了。


想象她突然看到自己出現在她面前時候的那副吃驚模樣,魏劭非但不覺疲乏,整個人反精神抖擻。跟著他的那十幾個親隨,也都是身經百戰煉出來的,不強不足以跟隨。主公如此,自然也舍去性命緊緊相隨,絲毫不敢松懈。


一行人馬路過沿途村落,不斷看到村民拉家帶口地行走於路上。或步行,或推獨輪車,似都往九裡關方向去,面上帶了戚色。


魏劭起先並沒留意。但一路過去,再過幾個村落,依然如此。心裡便起了疑惑。正好馬匹也跑疲了,命停於路邊喂以豆餅暫歇,叫雷炎去問。


雷炎攔住村民問了幾聲,很快就回來了。稟道:“村民風聞薛泰要破開上遊的淮水堤壩,水淹蕭地,因這一帶地勢低窪,唯恐一同化為澤國,故而紛紛逃命。”


魏劭沉吟著,看到對面正走來一撥結隊難逃的村民,便走了過去。


村民見這這一行人,雖都是尋常的打扮,卻馬膘人壯,身上帶刀,一股雄赳之氣,不像本地之人。


如此世道,他們這般升鬥小民,想求個安家糊口也不容易,更哪敢去招惹。想從一旁避讓過去,卻見中間那個年輕男子走了過來,隻得停下望著,目露微微恐懼戒備。


魏劭走到村民前,再問詳情。村民見他意外地和氣,恐懼才漸漸消除,紛紛上來訴苦。


原來上月,薛泰攻打距離此處不遠的隸屬於楊信的蕭地。


蕭地扼淮水水路通道,地理重要,不能有失。楊信派人死守。薛泰久攻不下,想出了一個計策,兵分兩路,一路繼續圍城,另一路繞到蕭地後方的上遊之處,意圖破開堤壩,引大水倒灌,水淹全城。


這裡距蕭地不遠,地勢低窪,附近鄉縣百姓風聞,唯恐遭受池魚之災,紛紛逃走避難。


“去年天旱,收成慘淡。今秋好容易收了糧,又要遭遇水淹。這般世道,還叫人如何過活——”


說到悲苦處,村人紛紛抹淚。


魏劭目送村民扶老攜幼離去的背影,默立了片刻。


“主公,馬匹歇好,可上路了。”


雷炎上前道。


魏劭望了一眼九裡關的方向,出神片刻,緩緩地道:“改道吧。隨我去會一會薛泰。”


……


次日,小喬一行人過了九裡關,入靈璧,終於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見到了暌違許久的大喬。


姐妹相見,四目對望,恍若隔世之感。


“阿姐!”


小喬喚了一聲,疾步跑了過去,兩人四手緊緊握在了一起。激動不已。


大喬眼眶發紅,叫了聲“阿妹”,淚花便撲簌簌地落下了面龐。


小喬扶她坐了下去,擦去她面上淚花。姐妹兩人敘了離情,情緒漸漸定下來了。


小喬打量大喬,見她如今大腹便便,體態也比從前顯的豐腴,雖然手腳因為懷孕發腫,行路有些遲緩,但氣色卻不錯,心裡十分歡喜,盯著她圓圓的肚子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把臉靠過去蹭啊蹭的,又摸她肚子,口裡道:“姨母來看乖寶了。乖寶要乖,不要讓我阿姐吃力!”


大喬笑了,抱了小喬片刻,方抬手,溫柔地幫她將垂下的一绺鬢發掠到耳後,道:“阿妹,阿姐和你姐夫走後,才慢慢想明白了,當日你說想代我嫁燕侯,不過隻是你為了讓我安心離開的借口。我過的好了,你卻代我入了魏家。這一年來,我心中時常不安。及至不久之前,經由宗郎君之口,得知你的近況,我方稍安了下心。你這一年,想必過的不容易吧?”


小喬燦爛一笑:“阿姐,你可不知道,魏家祖母人極好,待我也好。我此次能夠得以順利南下歸家,便是她老人家的照拂。”


“你的夫君,他待你可好?”


小喬見她一雙美眸望著自己,神色關切中帶著疚色,頓了一下,唇湊到大喬耳畔低語:“他對我也好。我打他,他也不生我的氣。”


大喬一怔,見小喬笑盈盈地望著自己,一臉俏皮,回過神來,忍不住失笑:“燕侯待你好,你怎可如此失禮?”


小喬道:“他自己先惹惱我的。”


大喬搖頭:“那你也不能打夫君啊!我本還擔心著……”


小喬嘻嘻一笑,打斷了她:“阿姐,你放心就是了!我自己會過的很好!”


大喬知喬魏兩家上代恩怨不解。從前在東郡,她也聽說過有關燕侯魏劭的一些事。得知他處置李肅的手段,未免不寒而慄。雖未見人,但既為一方霸主,想象中應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卻沒想到私下會和阿妹處成這樣。


她自嫁了比彘,比彘待她處處體貼,她自己也是溫柔天性,實在難以想象燕侯如何會惹惱阿妹被打,他卻也不生氣的情景。


隻是大凡男子,倘若被妻子打了也不氣惱,可想十分的喜愛。


她原本一直愧疚,自己得了如意夫君,卻令阿妹深陷困境。如今看來,倒是誤打誤撞,阿妹和燕侯也是琴瑟和鳴,恩愛異常。


大喬終於徹底放下了心,握住小喬的手道:“這回你來了,多留幾天。等要走時,我讓你姐夫親自送你回漁陽。”


第86章


淮水匯流至蕭地的西北百裡彎處,有一道名為安樂的十裡堤堰,始築於幾十年前。


當時漢室雖式微,但皇權猶在,蕭地太守發動民夫,歷經三載修築而成。每逢淮水泛濫,便是靠著這條堤堰,護住了下遊包括蕭地之內的八縣七十二村落。當地民眾為紀念那位太守,以太守之號“安樂”來為堤堰命名。


安樂堰歷經幾十年淮水衝刷,到了如今,雖漸漸年久,淪於失修,若遇淮水暴漲,偶有小泄,但大體依然能頂的住。


便是靠著這道堤堰,保的附近民眾一方平安。


但是今日,這道名為安樂的堤堰,卻不復往昔安樂。


昨天開始,徐州刺史薛泰一邊佯裝繼續圍城迷惑楊信,暗地卻派他麾下的曹旭張彪兩將,帶了一千兵馬悄悄繞行到此,驅逐大量民夫沿著背坡開挖堤堰。


這些民夫都是當地民眾,被強行驅趕而來。心知堤壩若是被毀,洋洋湯湯,淮水倒灌,下遊家園田地,將都化為烏有。更令人驚恐的是,一旦挖開被要求的長達一裡的大決,淮水將立刻灌湧而入,他們這些兩條腿的民夫,又如何能逃得過滔滔洪水吞噬?是以昨日起,民夫們便不斷哀求。曹旭張彪卻哪裡肯聽,那些不肯聽從,據理力爭的,全都一刀殺了丟進淮水。剩下民夫含恨吞氣,不敢反抗,被逼隻能操镐開挖堤壩。雖天寒地凍,但到了今天,原本完好的堤堰,沿著背坡已經挖出了長長一道綿延長達一裡的窪溝,淮水隨時可能從這些薄弱之處噴湧而入,情狀岌岌可危。


堤堰近旁,也漸漸聚集了許多聞訊趕來的鄉民,無不聲淚齊下,跪地懇求。曹旭張彪充耳不聞,一邊命兵丁毆趕鄉民,一邊鞭打那些不敢再繼續深挖、紛紛停镐的民夫。


安樂堤下,叱罵聲和呼號聲混雜在了一起,場面漸漸亂了起來。


薛泰是給曹旭張彪二人下過死令的,無論如何,要在今日天黑之前將決口挖開,己方趁著夜色登上高地。眼見日頭慢慢西斜,這些民夫竟然開始起亂,附近民眾也越聚越多。曹旭心中焦躁,看到近旁一個蒼發老漢動作遲滯,上去踹了一腳,將老漢踹翻在地,抽鞭咬牙狠狠抽了幾鞭。


張彪見附近民夫紛紛停下,用驚懼的目光望了過來,心想殺雞儆猴才最管用。拔出了佩刀,在眾人的驚呼聲裡,朝地上那老漢便刺下去。


胳膊將將落下,忽然卻被人從後鉗住。


“將軍果然威風,對一手無寸鐵老翁下如此狠手?”


雷炎說道。


張彪不認得雷炎。回頭但見這人阻攔了自己,雖然著常服,但一望便知是行伍出身,且自己臂力也算不小,被他這樣鉗住,那把刀便刺不下去了,眾目睽睽之下,羞怒道:“你何人?竟敢插手壞我主公大事?”


雷炎冷笑道:“請了你這廝的人頭,我再與你說我何人!”


張彪大怒,奮力掙脫開被鉗的臂膀,揮刀與雷炎廝殺在了一處,近旁兵丁忙圍上來助力,隻是他二人貼身廝殺,旁人也插不上手,隻在一旁為張彪助威。


不想數個回合過後,張彪大叫一聲,一邊臂膀竟被生生砍下。


張彪倒地,抱著斷臂痛呼。聞訊趕來的曹旭大驚,急忙召集近旁士兵包圍合攏。


雷炎絲毫不懼,迎風展開手心裡的一面黃澄澄的魏氏符牌,疾呼:“我乃幽州魏氏燕侯帳下雷炎!我主公君侯,今日引兵路過此地,聽聞薛泰無道,為爭彈丸之地,竟罔顧淮水下遊八縣七十二村萬千父老之安危,圖謀破堤引水實施倒灌!如此逆天倒行,豈能坐視不理?鄉民勿懼!一切有我主公!”


眾人驚詫萬分,紛紛扭頭望去。看到不遠之外的一座丘坡之巔高立了一名男子。男子一手按劍,面容肅穆。身後整齊立了十餘名佩刀護衛。彼時獵獵大風,迎面襲他衣角,愈發襯的男子體貌雄偉,一種猶如君臨天下的氣勢,迎面逼人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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