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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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鏖戰終於結束,此時已是深夜。陳滂受傷被生擒,石邑守軍傷亡大半,其餘歸降。魏劭麾下眾將士雖也疲累不堪,更有不少受傷掛彩,但攻克下石邑,軍心興奮,到處都是歡呼之聲。


副將李崇處置戰後死傷清點並安置事項,公孫羊安排人手撲火,魏劭往太守府大步而去,行了一半路時,公孫羊與一個軍士長匆匆相向而來,那軍士長見到魏劭,飛奔到他的面前,單膝跪報,說已派人追擊逃走的陳瑞,但並未找到女君。


根據太守府下人供述,女君當時就被關在那間布置好的新房裡,而起火源頭就是新房的所在。當時,奉陳瑞命看守她的僕婦見室內火光起,開門察看,但煙火旺盛以致於迷目,匆忙叫人來撲火,奈何火勢過大,很快就引燎了整座屋宇。


這個軍士長已經派人去附近到處尋找過了,但不見女君蹤影,料想極有可能已經葬身火海。


軍士長報完,望著魏劭,神色有些不安。


魏劭停在原地,微微仰頭,遙望不遠處那片依舊燒的衝天的熊熊大火。


他的面上,身上,都還沾著大片的血汙,鎧甲映照著對面的火光,神情裡便也帶出了些猙獰的殺厲之色。


他起先似乎微微出神的樣子,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傳我的令,殺陳滂,家中丁口盡滅,女子投為營妓,降卒活埋,一個也不留。”


片刻後,他一字一字地道,語氣卻頗為平淡,並不帶任何的起伏。


公孫羊吃了一驚,看他一眼。見他雙眼亦泛血紅赤色,目光殺氣濃重,急忙上前要勸阻,還沒開口,魏劭已道:“先生不必多話,我意已決。”聲音冷冷。


公孫羊躊躇時,身後又一軍士長飛奔而來,此人卻面帶喜色,遠遠就大聲喊道:“君侯!找到女君了!找到女君了!女君藏身在上風處的空馬厩裡!”


公孫羊大喜,急忙快步迎上去問究竟,軍士長報說,女君平安無事,隻是雙手手腕被火燎傷,看似傷的不輕,已被帶至安全之所了。


公孫羊轉頭復述一遍,望著魏劭神色,勸道:“主公!陳滂不可殺,留下有別用,石邑剩餘守軍也降了主公,坑殺是為不祥,望主公三思。”


他勸完,見魏劭雖未點頭,卻也沒發聲,暗松了一口氣,想了下,又勸道:“女君無事便好。隻是這一番波折,想必受了不小的驚嚇。主公何不去探視女君?城裡剩餘事務,交給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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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勞先生派個軍醫給她治傷,再著人看守好,莫再有失。我另有事,先去了!”


魏劭丟下一句話,轉身走了。


公孫羊望著他背影,搖了搖頭,吩咐了下去。


第16章 魏侯之怒(中)


太守府餘火未滅,暫時不能入駐,所有傷者都被安置在了東城的六曹衙門裡。


軍士打著火杖照明,魏劭一路行去,除了身後太守府的方向還有火光跳躍,街道首尾漆黑,兩旁民戶門窗緊閉,宛若一個無人之城,行經一戶人家門前時,忽有小兒啼哭聲傳出,還沒哭完一聲,立刻就消隱了下去,想必是被驚恐的大人給強行捂住嘴巴或是蒙在被褥裡了。衙門口,石邑守丞、長史、都郵等大小屬官幾十人此刻都集在柵房前,兵甲怒目相對,屬官個個衣冠不整,面如土色,有的坐地發呆,有的相抱哭泣,忽聽到軍士喊一聲“君侯至”,又行軍禮,齊齊轉頭,看到入口臺階上快步登上一個身披甲衣、渾身是血的男子,形容英偉,頗年輕,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知道此人就是名動北方的魏劭,無不戰慄,更不敢再出聲,隻偷眼看他。


魏劭也沒理睬這些石邑屬官,到了裡頭卸去甲衣,拭了下臉上的血汙,便去慰犒今夜攻城受傷的將士。


這場攻城之戰,實在慘烈,石邑兩萬守軍雖全軍覆沒,但魏劭這邊也損失不輕,不計陣亡者,僅這裡就躺滿了傷者,數十醫士穿插其間忙著為受傷軍士療傷,十分忙碌。


將士見主君先不慶功,剛奪城池,便來探望自己這些傷者,無不感激。


魏劭慰犒將士完畢,又單獨去探魏梁。


魏梁因心懷愧疚,攻城作戰奮不顧身,不慎身中數枚火箭,所幸未到要害,軍醫已為他療傷完畢,這會兒正躺在一張床上閉目養歇。見魏劭來探望,掙扎著起身要下地,魏劭將他一把按了下去。


魏梁身中火毒,傷實在不輕,面色已如金紙,卻還依舊談笑風生,精神看著還是不錯。


魏劭問他那天在丘集的詳細事發經過,魏梁從頭到尾復述了一遍,最後咬牙切齒地道:“可恨陳瑞賊子,慣使陰謀,竟趁我不備用計劫走女君!那廝實在該死!等我下回找到,定要將他大卸八塊,方可消我心頭之恨!”


魏劭問:“你是說,女君先是在驛庭裡被人劫走,隨後有人差路人給你報訊,說她落到了陳瑞之手?可知那人什麼來路?”


魏梁茫然搖頭:“這倒不知。應是正好落入了人眼,故來報訊。”


魏劭沉吟著時,方才那個軍士長匆匆來報,說有士兵在城池西門外數裡之地發現了陳瑞,被他搶奪走了一匹軍馬,看似是往樂平方向去了,正在全力追索。


魏梁大怒,坐起來就要翻身下床,牽動了身上傷口,面露痛楚。


魏劭神色如常,目中卻掠過了一道陰影。壓住了魏梁肩膀,叫他安心養傷,又命軍醫盡心治療,不得出任何差池,自己這才起身出來,翻身上馬,徑直出了西門。


……


陳瑞翻過太守府茅房的那堵牆,趁亂一口氣潛逃出西門,卻見身後火把點點,魏劭士兵人影晃動,知在尋自己,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逃了段路,見到野地長有一片荊棘叢,也不顧棘刺扎身,一頭鑽了進去藏身,想躲過了這陣追捕,等天明之後再尋路逃走。不想運氣敗壞,竟驚動了棘叢裡安家的一窩野狸,狸群四下奔逃發出響動,引來了軍士,拿□□往棘叢裡亂刺,陳瑞起先還忍著,不想一個士兵恰好一槍搠中他屁股,哎喲一聲,猛地鑽出來,惡狠狠打翻了那個軍士,奪了一匹馬,跨上去便往西逃竄而去。


他一陣沒命似的狂奔,身後那些追趕的士兵終於被他漸漸拋遠,方松了口氣,見身下馬匹漸漸喘重,腳程也變慢,料是疲累,唯恐跑死了馬,自己真就沒了腿,加上自己也實在累了,便下來坐地上喘氣,還沒喘兩口,發覺身後來路竟又似有人追了上來。


今夜月明星稀,四野空曠,所以依稀辨的出來,這一眾至少有十幾人。陳瑞頓時又出一身冷汗,從地上一骨碌起來,翻身跳上馬背便再次狂奔,不想慌不擇路,最後竟跑進了一大片荒墳場,眼看身後追自己的人越來越近,甚至已能聽到馬蹄踏地發出的聲了。


陳瑞知魏劭如今必定恨自己入骨,若落入他手,生不如死,這樣再跑下去也是無路可逃,一橫心,索性賭上一賭,翻身從馬背上滾落,狠狠踹了馬屁股一腳,催馬繼續前行,自己連滾帶爬地岔進了荒墳堆,撞到一座野墳,背陰處露了個黑漆漆的洞口,看似可以容身,也不顧忌諱,一頭便鑽了進去,拼命蜷起身子,藏好後,又掏了塊石堵住洞口。


……


魏劭親自帶人追出城郭幾十裡外,過了墳場,片刻便追到那匹馬,見馬背空了,陳瑞不知所蹤,停下來命軍士在近旁搜索,並不見那廝,想到方才道旁有片荒墳場,便命軍士再去搜查。


軍士一個個地回來,報說四處都看遍了,並不見陳瑞。


魏劭沉吟了片刻,回望一眼城郭,想到軍士連日在路上急行,又攻城半夜,早已疲累。且石邑剛拿下,城中事務千頭萬緒,雖有公孫羊代為坐鎮,但自己也不好離開過久,遲疑了下,最後望了一眼身畔不遠處外那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荒墳場,下令收隊回城。


……


陳瑞縮在黑漆漆的墳洞裡,睜眼不見五指,一動也不敢動,隻豎著耳朵聽外頭的動靜。起先近旁仿佛有腳步聲過,幸好對方沒留意到這背陰除地異樣,走了過去。許久後,外面一直沒有別的響動了,陳瑞推斷魏劭一行人應該已經走了,終於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這才聞到鼻息裡全是腐螢氣味,幾欲作嘔,嘟囔了一聲“晦氣”,推開石塊要爬出去時,身後衣角忽然似是被人牢牢扯住,竟無法松脫。


陳瑞眼前登時閃出怨鬼模樣。雖說平日殺人如麻不懼鬼神,但像此刻這樣,三更半夜身處墳洞,四周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身後衣角被牢牢扯住,又似忽然起了陰風,絲絲地吹過後頸,饒是他平日再膽大,此刻也渾身汗毛倒豎,趴在地上不敢再動,閉眼嘴裡求拜個不停。過了一會兒,見身後似乎並無別的異狀,終於壯膽慢慢伸手到後摸了一下,這才摸出不過是衣角被身後長出來的一片野棘給掛住了而已,用力一扯,便掙脫開來,手腳並用地爬出墳洞,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等心神稍定,也不敢在此久留,爬起來環顧四野,見茫茫一片,終於勉強辨清了方向,匆忙往並州方向遁去。


……


魏劭回城,已是四更多了。


陳滂早先儲備有十幾架的水龍。軍士以水龍壓火。火勢至此終於被撲滅。太守府雖大半被燒,糧倉也稍有波及,但隻損了幾百石儲糧而已,餘下安然無恙,火情也沒波及到近旁民房。


公孫羊正在火場附近指揮收拾殘局,忽然看到魏劭來了,忙迎上去向他匯報。


他也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了,但精神依然很好,甚至稱得上興奮,簡匯完畢,笑道:“恭喜主公,今日順利攻克石邑,佔有門戶,取晉陽指日可待。”


魏劭微微笑了笑,道:“先生費心了一夜,天也將明,餘事吩咐下去便可,先生先去歇息。”


公孫羊應了,想了下又道:“太守府的這把火來的倒是及時,可謂助了攻城一臂之力。隻是火起的有些蹊蹺。方才我自作主張隨軍醫一道探視了女君。果然是女君為脫身所放。”


他將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贊道:“看不出來,女君貌似嬌弱,竟能忍痛對自己下這樣的手,過後又借火脫身,也可謂臨危不亂,心有章法。我見她兩個手腕實在被火燎的不輕,布滿了大小燎泡,情狀勘憐,連我見了都於心不忍,軍醫替她診治時,竟也沒抱怨半分,反而寬慰於我,說自己無事。實在令我刮目。”


……


這陳瑞雖男生女相,卻一身莽力,小喬當時被他捉小雞似的給反手捆綁放在床上,等他去後,想著魏劭已來攻城,兩方對戰,亂軍之中,不管最後哪一方贏了城牆戰,自己若這樣一直如同砧板之肉地被關在這裡,斷沒有好下場。焦急之時,忽然想到房裡點著的那兩支喜燭,下床跳到了燭火前,蹭高衣袖後,背對著燭火,忍住被燎的劇痛,燒燒停停,最後燎斷了手腕上的繩索。終於燎斷之時,她本白皙無暇的手腕一片皮膚當場就被燙出了大大小小的燎泡,痛的冷汗不斷,人眼前發黑,幾乎就要暈厥過去,等緩過了神,解開腳上繩索,用燭火引燃房中帳幔,自己拿帕子用茶水蘸湿捂住口鼻,再披了棉被藏身在門後。等房裡火越燒越大,驚動門外僕婦開門時,因煙霧繚繞,那僕婦也看不清裡面到底如何了,驚慌跑走叫人,她才趁了空檔逃了出來。所幸城頭大戰,太守府裡不見人影,加上黑夜掩護,最後找到上風口一個偏僻的空馬厩,把自己暫時藏了起來。


……


太守府大半被火殃及,隻剩上風處的幾排屋宇完好。小喬此刻被安置在了一間內室裡,床榻俱全,也很幹淨。公孫羊離開前,命太守府的兩個僕婦在外隨伺,又留了一隊士兵,通宵把手著通道和前後出入口。


小喬知道自己終於安全了。


這幾天裡,她就沒有合過片刻的眼。被陳瑞弄到這裡後,身旁蹲著個對自己虎視眈眈流著口水的色中餓狼,更是戰戰兢兢,既不敢過於強硬惹怒他,更不能叫他覺得自己容易上手,為了應對陳瑞,叫他不近自己的身,可謂費勁心機,全身上下,就連頭發絲都是緊繃著的。


現在安全了,手腕上傳來的陣陣依舊像被火燒著的疼痛卻又折磨的她根本沒法睡去,隻恨不得把腕上那塊皮肉給剝去了才好。


剛才公孫羊和軍醫還在時,她一直強忍著,不想有所表露。現在跟前沒人,周圍也安靜了下來,疼的忍不住竟掉下了眼淚。自己默默掉了一會兒的金豆子,也不知道是軍醫給上的藥起了作用,還是哭過後心裡覺得舒服了些,手腕上的疼痛漸漸似也輕了些,面帶殘淚,最後靠在床頭,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17章 魏侯之怒(下)


魏劭和公孫羊分開,往小喬住處走去。


二僕婦知城池一夜易主,陳太守及全家上下幾十口人全成階下之囚,這會兒她兩人奉命在這裡聽用,四隻眼睛睜的老大,一刻也不敢放松,唯恐出了什麼岔子。忽然見走廊盡頭走來一個男子,雖年輕,步伐卻隱帶威勢,又見廊下守衛向他行軍禮,呼他“君侯”,知是房內那個女君的丈夫燕侯魏劭來了,慌忙迎上去,分跪在了兩邊。


魏劭停下,看了眼窗裡透出的燭火,問房裡動靜。一個應答,說先前那位公孫使君和軍醫走了後,兩人就在這裡聽差,片刻也沒離開過,但房內女君一直沒有呼用,應是睡下了。


魏劭走到門前,稍稍停了一停。


她被陳瑞擄走不假,但過程似有疑竇,不若趁這機會找她自己問上一問便清楚了。


他這樣想,心裡坦然了。於是抬手推門而入,轉過迎面那扇床屏,看到她和衣靠躺在床榻的一頭,被衾蓋到腹上,臉朝裡,一動不動,應該確實如那僕婦所言,睡了過去。


魏劭徑直走到了床邊,正要叫醒她,先卻瞥見她朝外的那側面頰似乎帶著些殘餘的淚痕,目光定了一定,便往下,轉向了她的手。


她的兩隻手,此刻手心朝上地輕搭在被衾之外,手心纖軟,指蜷成了一個柔軟的自然角度,幹幹淨淨,宛若青蔥,衣袖也挽成了兩折,稍稍往上堆高,積褶在了肘彎下,便露出一截的玉臂,肌膚膩潤可見,唯獨中間那段手腕處卻纏著白色的一圈細軟麻布,隱有藥膏的暗色滲浮了出來,看起來很是突兀。


魏劭看了片刻,視線再次挪回到了她的臉上。


燭光從側旁照來,穿過了帳幔,半明半暗地投灑到了她的臉上,令她長長的眼睫在下眼睑上投映出了一圈安靜的扇形暗影。她的臉微微朝裡,他便隻能看到她半張柔美的側顏線條。昏燭羅帳影,美人獨臥眠,宛若一枝隔著霧的海棠,單純對於男人的視覺來說,自然是一種能夠帶來愉悅的享受。


魏劭是個正常的男人。反正她也睡著了,難免便又多看了一眼。他這才仿佛忽然又留意到,她的唇角仿佛天生生的微微上翹,便像此刻,或許因了手腕痛楚,睡夢裡她眉心分明是微微蹙著的,卻因這抿著的微微上翹的兩點唇角,睡容也憑空的增了幾分嬌憨之態。


魏劭注視了片刻,忽然有些不想叫醒她了。收回目光,轉身走時,床上的小喬卻仿佛感覺到什麼似的,眼皮子微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床前有個人影微晃,大吃一驚,低低呼了一聲,人就一下驚坐了起來。


“是我!”


魏劭停了下來,轉身立刻道。


這幾天的經歷,實在有些不堪回首,又自睡夢裡猝醒的,難免杯弓蛇影了些。這會兒小喬也已經看清楚了來人,慢慢地籲了一口氣。


她猜測他應該有事才來的。而且十有*,應該是和自己被擄的經過有關。便沒再說什麼,坐那裡微微仰臉。望著他。等著他開口。


過了一會兒,沒等到他說話。見他目光往下,循著低頭瞥了一眼。把自己的手慢慢縮進了被角,給遮住了。


魏劭便挪開了視線,也微微側過臉,並不看她,用平平的語調說道:“我過來,是想和你說一聲,好生養傷。漁陽暫時不用去了,等過些時候我也要回,到時順道再帶你一起回。”


小喬有些意外。但也沒說別的。隻看著他,輕輕嗯了聲。


魏劭瞥了她一眼,轉身出去了。小喬聽到門外傳來他吩咐僕婦好生伺候自己的說話聲,接著,步聲漸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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